太和殿的鎏金烛台燃着百花香,映得满殿珠光宝气。各国使臣献上的夜明珠在锦盒里流转着冷光,皇子公主们捧着的玉器、字画堆成了小山,连空气里都飘着奢靡的味道。陆锦颜攥着袖中的画轴,指尖沁出的汗把绢布都浸湿了——在这些奇珍异宝面前,她准备的礼物,实在太寒酸了。
三日前,当她听说父皇生辰宴要收礼时,翻遍了东宫的箱底,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四皇姐陆锦瑶早早就炫耀起淑贵妃寻来的千年暖玉,三皇子备了西域进贡的孤本字帖,只有她,除了几件半旧的襦裙,便只剩一管父皇赏的狼毫笔。
“不如画一幅陛下的画像吧?”春桃替她绞着帕子,“五皇女画的小狐狸那般灵动,画陛下定也好看。”
陆锦颜当时只当是玩笑——暴君父皇的威仪,岂是她能画出来的?可夜里对着烛火发呆时,她忽然想起父皇教她画狐狸尾巴的样子,想起他握着她的手教写字时,袖口露出的那截腕骨,想起他虽冷着脸却总在她被欺负时站出来的背影……那些碎片在脑海里拼凑,竟让她生出了勇气。
这三日,她几乎没合眼。趁父皇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她躲在窗外偷偷描摹他的侧影;趁他在御花园钓鱼时,她蹲在假山后勾勒他握竿的手势;夜里对着记忆里的轮廓,一笔一划地修补,指尖被墨汁染得发黑,手腕酸得连笔都快握不住。
“该五皇女献礼了。”太监的唱喏声刺破殿内的丝竹,陆锦颜深吸一口气,捧着那卷用素绢裹着的画轴,一步步走到殿中。
“哟,这是什么?”陆锦瑶的声音像淬了冰,“不会是画了只小狼来咒父皇吧?”她前几日还在记恨学堂被护着的事,此刻见陆锦颜手里没有锦盒,更是打定主意要羞辱她。
陆锦颜没回头,只是在陆宴辞面前跪下,将画轴展开。素白的宣纸上,映出一道玄色龙袍的身影——不是正襟危坐的帝王,而是他在御花园钓鱼时的模样:侧脸线条冷硬,眉峰微蹙,下颌线绷得很紧,却在看向水面时,眼底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笔尖勾勒的龙纹虽简,却透着威严;悬在钓线的手指骨节分明,连指腹因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都画得清晰。
满殿瞬间静了。谁也没想到,这冷宫出来的五皇女,竟有这般画技——更惊人的是,这画像竟与御座上的帝王有七分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是墨笔勾勒,却像淬了寒星,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仪,又藏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沉郁。
“这是……你画的?”陆宴辞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盯着画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的扶手。
“是。”陆锦颜的声音发颤,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儿臣无甚珍宝,只能凭记忆画下父皇的样子……画得不好,还请父皇恕罪。”她怕他觉得被冒犯——哪有臣子敢画帝王的?更何况是她这样身份低微的皇女。
陆瑶锦“嗤”地笑出声:“画得再好又能怎样?不过是张破纸,比得上我这暖玉吗?父皇,您看她分明是……”
“闭嘴。”陆宴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陆瑶锦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他起身走下御座,站在画像前,目光一寸寸扫过纸面。画中他腰间的玉带扣歪了半分——那是那日陆锦颜撞他下巴时,慌乱中拽松的;袖口露出的里衬绣着半朵暗纹莲——那是淑贵妃去年亲手绣的,只有近侍才知道;连他钓鱼时微微蹙眉的弧度,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这哪里是“凭记忆”?分明是日日偷偷描摹,才记下了这么多旁人忽略的细节。
“你躲在假山后看了三个时辰。”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锦颜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脸“腾”地红透了——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儿臣……儿臣不是故意窥探……”
“画得很好。”陆宴辞打断她,指尖轻轻点在画像上他的眉眼处,“比御书房挂的那幅画师画的,像多了。”
御书房那幅是宫廷画师耗时三月画的,金粉描边,宝石嵌框,却总被他嫌“匠气太重”。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连最年长的太傅都捋着胡须点头:“五皇女心思细腻,竟能捕捉陛下神韵,难得,难得。”
陆宴辞将画轴卷起来,亲自握在手里,转身对陆锦颜道:“随朕来御书房。”
穿过长长的回廊,陆锦颜跟着他走进御书房。他将画像挂在书桌正对面的墙上,与那幅《江山万里图》并排,竟丝毫不显突兀。
“为何想画这个?”他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指尖——那是连日握笔磨出的痕迹。
“生辰礼……”陆锦颜捧着茶杯,热气熏得眼眶发湿,“我没有珍宝,只能画这个……父皇若觉得不妥,我……”
“妥。”陆宴辞看着画像里自己的眉眼,又看了看她泛红的眼角,忽然道,“这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蘸了点朱砂,在画像角落题了两个字:“知意”。笔锋遒劲,与画像的细腻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两个字,送你。”他将笔递给她,“往后想学画,朕让画师教你。”
陆锦颜握着那支笔,指尖触到残留的朱砂温度,忽然想起画里他钓鱼时的侧脸,想起他方才说“像多了”时的语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茶盏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哭什么?”陆宴辞皱了皱眉,却从袖中掏出手帕,笨拙地替她擦了擦,“嫌朕题的字不好?”
“不是!”陆锦颜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很亮,“是……是高兴。”
原来被人看懂心意的滋味,是这样暖。
窗外的月光爬上画像,将“知意”二字照得分明。陆锦颜看着父皇专注凝视画像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日子,就像她笔下的线条,虽有磕绊,却在不经意间,画出了温柔的弧度。
而御座旁的陆瑶锦,看着那幅被陛下视若珍宝的画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懂,为什么那破纸上的冷脸,竟比她的暖玉更能讨父皇欢心。但她知道,陆锦颜这个对手,比她想的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