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点,老宅的走廊像一条冷白的隧道。
灯是声控的,脚步轻一点,就灭。
我故意把鞋跟踩得清脆,让灯光一路尾随,像被迫照见我回来的理由。
柳木梦的房门虚掩,透出暖黄缝隙。
我推门,她没锁。
屋里开着一盏壁灯,灯罩上落着细小的尘埃,像许多年没人敢碰。
她背对我,正在换睡衣——白裙从肩头褪到腰际,脊背线条流畅,却在尾椎处被一道突兀的疤痕截断。
那疤横贯整个腰窝,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像有人用钝刀在瓷上划了一道。
我呼吸停了一瞬。
因为同样的位置,我自己也有一条——三年前车祸,车窗碎裂,碎玻璃从这里划进,缝了十七针。
可我的疤在左侧,她的在右侧,对称得近乎讽刺。
她听见动静,猛地拉下衣摆,转身时眼里还残留惊慌。
“姐……”声音哑在嗓子口。
我倚门框,双臂环胸:“新纹身?”
她嘴角抽动,勉强笑:“手术,阑尾炎。”
我低低“哦”了声,走过去,食指勾住她衣领,往下一扯。
疤痕完整暴露在灯下,边缘呈锯齿状,明显不是阑尾炎的微创口,而是——
取骨的痕迹。
指尖碰到她皮肤,她抖得厉害。
我轻声:“为了学我,连肋骨都削了?”
她睫毛颤了颤,忽然抬眼,眸子深得像两口井。
“你跳下去那天,我也在车上。”
我指尖一僵。
她声音更低:“只是没人记得。”
那年冬天,父亲亲自开车送我们去机场,说要分开送——我先,她后。
半路上,他接了一通电话,脸色骤变。
车子急刹在跨江大桥,父亲回头看我,第一次用那么疲惫的声音:“如烟,爸爸对不起你们。”
然后方向盘猛打右偏——
我撞开车门跳下去,摔在结冰的辅路,肋骨断三根。
身后,车头冲破护栏,坠入江面。
新闻报道说,车内只找到父亲的遗体。
没人提柳木梦。
因为她被卡在副驾,捞上来时,腰部被钢梁贯穿。
父亲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出水面,自己却被江水卷走。
她活下来了,带着这道疤,也带着一个无人认领的“幸存者”身份。
我松开手,后退半步。
原来我们都有秘密,只不过她的更疼。
她整理好衣服,声音恢复平静:“姐,你回来是为了翻旧账,还是为了把我从影子里拽出去?”
我没回答,只伸手,指腹沿那道疤缓缓描摹,像在确认它是否真实。
皮肤温热,疤痕微凸。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握得很紧:“别再查了,再查下去,我们都得死。”
走廊的灯灭了。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撞在旧疤上。
我低声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今晚,我不仅看见了她的疤,也看见了她枕头下那把手术刀——
刀锋薄得几乎透明,刀柄刻着小小一行字:
“To my white moonlight.”
是我的笔迹。
三年前,我亲手刻的,准备用来割腕。
如今,它出现在妹妹的床头。
像一把钥匙,终于把两条旧疤,重新缝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