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让上海滩的初秋多了几分寒意。路垚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奇探事务所"窗台上的留声机,唱片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他却心不在焉地盯着门口。
"别转了,听得我头疼。"许青鸾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药茶。她今天穿了件靛青色的旗袍,衬得肤色如雪,发髻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路垚关掉留声机,夸张地叹了口气:"生意惨淡啊,许医生。再这样下去,我们下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
许青鸾白了他一眼:"上个月杜家的酬金还剩不少,够我们撑三个月。"她抿了一口茶,"除非你又去赌马了。"
路垚刚要辩解,门铃突然响了。两人同时看向门口——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站在那里,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
"请问...这里是奇探事务所吗?"男子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清冷中带着几分飘忽。
路垚立刻换上职业笑容:"正是。在下路垚,这位是我的搭档许青鸾医生。先生有何贵干?"
男子缓步走进来,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在下梅若鸿,天蟾戏院的...一个戏子。"他微微颔首,"久闻二位大名,特来求助。"
许青鸾倒了杯茶递给他:"梅先生请坐。遇到什么麻烦了?"
梅若鸿没有接茶,而是直接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把古琴,漆面斑驳却透着古朴的光泽,琴尾刻着"九霄环佩"四个小字。
"这把琴..."梅若鸿的手指轻抚琴弦,却不曾拨动,"会杀人。"
路垚挑了挑眉,凑近观察古琴:"有意思。怎么个杀法?"
"每逢月圆之夜,琴会自鸣。"梅若鸿的声音压低,"而每次琴声响起...就有人死去。"
许青鸾和路垚交换了一个眼神。路垚问道:"死了多少人?怎么死的?"
"三个。"梅若鸿从袖中取出三张照片排在桌上,"第一个是琴行的老掌柜,发现时坐在琴前,面带微笑,却已断气;第二个是天蟾戏院的琴师,七窍流血而亡;第三个..."他的手指停在第三张照片上,"是我的师兄,吊死在戏台中央,脚下就是这把琴。"
许青鸾仔细查看照片,突然指向死者脖颈处:"路垚,看这个。"
路垚凑近,发现每个死者颈部都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周围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毒针?"
梅若鸿摇头:"验尸官说没有外伤,也查不出毒物。"他顿了顿,"更奇怪的是...每个死者身上都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两个交织的月牙,周围环绕着细小的符文。
路垚瞳孔微缩:"这符号..."
"琴底也有。"梅若鸿小心地翻转古琴,琴底果然刻着同样的符号,只是更加精细复杂。
许青鸾敏锐地注意到梅若鸿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不停地捻动着:"梅先生,这把琴从何而来?"
"家父遗物。"梅若鸿的眼神飘忽,"二十年前,家父是红极一时的昆曲名角,这把琴是他的最爱。后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家父疯了,在一个月圆之夜用琴弦自缢。琴被琴行收走,直到上月才重回我手中。"
路垚若有所思:"琴回来后就开始死人?"
梅若鸿点头:"每死一人,琴底的符号就会多一道刻痕。"他指向琴底,"现在有三道了。"
许青鸾轻轻触摸琴身,突然缩回手:"这琴...好凉。"
不是普通的冰凉,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像是触摸了一块千年寒冰。
路垚突然问:"梅先生,令尊当年...是怎么疯的?"
梅若鸿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据说是因为一出戏。《霓裳怨》,家父改编自唐代传奇,讲的是杨贵妃死后魂魄不散,借琴音寻仇的故事。"他苦笑,"戏排到一半,同台的演员接连出事...最后只剩家父一人。"
路垚和许青鸾再次对视——又是连环命案。
"我们接这个案子。"路垚爽快地说,"酬金..."
"五百大洋。"梅若鸿直接报出一个高价,"若能破解琴谜,再加五百。"
许青鸾微微睁大眼睛,路垚却面不改色:"成交。我们需要查看所有死者的详细资料,还有...令尊当年的案卷。"
梅若鸿站起身:"资料已备好,明日派人送来。"他深深一揖,"拜托二位了。"
送走梅若鸿后,路垚立刻锁上门,兴奋地搓着手:"一千大洋!许医生,我们要发财了!"
许青鸾却没他这么乐观:"路垚,那个符号...你认识?"
路垚的笑容收敛了些:"嗯。梨园行当的暗记,叫'霓裳印',据说是古代一个叫'霓裳社'的秘密组织用的。"
"秘密组织?"
"类似于青蚨门,但更隐秘。"路垚解释道,"专门记录梨园行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哪位名角其实是太监,哪位大家闺秀私奔成了戏子...之类的。"
许青鸾若有所思:"所以这把琴可能与这个组织有关?"
"不仅如此。"路垚指着琴底的符号,"这个变体我见过一次,在家父的笔记里。他说这是'索命印',霓裳社用来标记该死之人。"
许青鸾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这些人是被标记后杀害的?"
路垚点头:"而且手法很专业,验尸官都查不出死因。"他轻轻拨动琴弦,琴发出一个沉闷的音,"我们需要查查二十年前那出《霓裳怨》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梅若鸿派人送来了承诺的资料。路垚和许青鸾花了一整天翻阅,逐渐拼凑出一个诡异的故事:
二十年前,梅若鸿的父亲梅兰芳(与同名大师无关)是上海滩最红的昆曲小生,尤其擅长反串旦角。他改编创作了《霓裳怨》,讲述杨贵妃死后魂魄附在一把古琴上,向负心人复仇的故事。排练期间,五名主演接连出事——两个溺水,一个服毒,一个自缢,最后一个(饰演唐玄宗的演员)发疯杀了全家后自尽。梅兰芳是唯一活下来的主演,但一个月后也在月圆之夜用琴弦自缢,死前反复说"她回来了"。
"五个死者,加上梅兰芳,共六人。"许青鸾翻着验尸报告,"奇怪的是,这些死者身上也都有那个符号。"
路垚指着资料上的一张照片:"看这个,当年《霓裳怨》的剧照。"
照片上是六个身着戏服的演员,梅兰芳居中,饰演杨贵妃,其他五人分别饰演唐玄宗、高力士等角色。背景是一把古琴,正是眼前的"九霄环佩"。
"六个演员,死了六个。"路垚沉思,"而现在,琴回来了,又开始死人..."
许青鸾突然想到什么:"梅若鸿说死了三个,琴上有三道刻痕...难道..."
"要死满六个?"路垚接话,"然后呢?重现二十年前的惨剧?"
两人沉默片刻,许青鸾提议:"我们需要去天蟾戏院看看,特别是当年排练《霓裳怨》的地方。"
路垚点头:"明天就去。今晚..."他看了眼古琴,"我守着它,看会不会'自鸣'。"
许青鸾皱眉:"太危险了。"
路垚却笑了:"放心,我不碰它,只是观察。"他眨眨眼,"再说,不是有许医生保护我吗?"
当晚,路垚在事务所里间支了张临时床,将古琴放在对面的桌上。许青鸾坚持留下,在沙发上休息。夜深人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更梆声。
路垚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古琴,不知不觉睡意袭来...
"叮——"
一个清越的琴音突然响起。路垚猛地坐起,发现许青鸾也已经惊醒,两人同时看向古琴——它纹丝不动地躺在桌上,但琴弦确实在微微颤动。
"听到了吗?"路垚压低声音。
许青鸾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没有风,窗户也关着..."
就在这时,琴弦又自动拨动了一下,这次是一个凄厉的高音,如同女人尖利的哭声。紧接着,琴弦开始自行颤动,奏出一段诡异的旋律。
路垚和许青鸾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无人拨弄的琴弦自己跳动,奏出越来越急促的音符。琴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与悲伤。
突然,琴底的符号开始泛出微弱的红光,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路垚一把拉住许青鸾的手:"退后!"
琴声戛然而止,房间重归寂静。两人屏息等待,但琴再无动静,符号的红光也渐渐消退。
"这..."许青鸾的声音有些发抖,"怎么解释?"
路垚深吸一口气:"不是鬼魂。"他指向琴尾,"看这里,有个几乎不可见的细线。"
许青鸾凑近看,果然发现一根极细的金属丝从琴尾延伸出来,沿着桌腿一直延伸到窗外。
"有人在外面操控?"
路垚点头:"很可能是。但..."他皱眉,"为什么要这么做?吓唬我们?"
许青鸾思索着:"梅若鸿说每次琴自鸣后就会有人死...今晚..."
路垚脸色一变:"快!查查梅若鸿现在在哪!"
两人顾不上夜深,立刻赶往天蟾戏院。戏院大门紧锁,但侧门虚掩着。路垚和许青鸾悄悄潜入,沿着黑暗的走廊向后台摸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像是某种香料与血混合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唱腔凄厉,不似人声。
"《霓裳怨》的唱段..."路垚低声道,"但这个时候谁会..."
他们循声来到主戏台,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梅若鸿身着华丽的杨贵妃戏服,悬吊在戏台中央的横梁上,脚尖刚好触碰下方的古琴"九霄环佩"。他的面容安详,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与照片中的死者表情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戏台四周点着七盏红灯笼,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盏灯笼下都放着一件戏服,分别是唐玄宗、高力士等人的角色服装。
"七个..."许青鸾声音发紧,"比二十年前多了一个..."
路垚刚要上前查看,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谁!"路垚追了过去,许青鸾紧随其后。
黑影动作极快,转眼间就穿过几条走廊,消失在戏院深处。路垚和许青鸾追到一个岔路口,突然失去了目标。
"分头找。"路垚指了指左边,"小心,有情况就喊。"
许青鸾点头,向右边的通道走去。这条通道异常昏暗,只有尽头的一盏小灯提供微弱的光亮。她小心翼翼地前进,突然听到左侧的化妆间里有轻微的响动。
许青鸾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缝——化妆间里,一个身着戏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对着镜子梳头。从镜中反射可以看到,那是个面容惨白的女子,正在往脸上涂抹胭脂。
"梅小姐?"许青鸾试探地问,"我们是来帮..."
女子突然转过头,许青鸾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个纸扎的人偶,脸上画着夸张的戏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诡异的笑容。
就在许青鸾愣神的瞬间,人偶的嘴突然张开,一根细针激射而出!许青鸾本能地偏头,针擦过她的脸颊,钉在身后的门板上。
"路垚!"她大喊一声,同时从袖中滑出手术刀掷向人偶。手术刀精准地刺中人偶的咽喉,但它毫无反应,反而抬起手臂,又一根针射出——
千钧一发之际,路垚冲了进来,一把拉过许青鸾。针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钉入墙壁。
"走!"路垚拉着许青鸾冲出化妆间,身后传来人偶关节活动的"咔咔"声。
两人在迷宫般的戏院里狂奔,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转过一个拐角,路垚突然停下,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进去!"
门后是一个狭窄的楼梯,通向戏院的地下室。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路垚反手锁上门。
地下室堆满了陈旧的戏服和道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许青鸾靠着墙喘息:"那是什么东西?"
"机关人偶。"路垚也在大口喘气,"梨园行用来练习对手戏的,没想到被改装成武器..."
突然,他们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被拨动的声音。
"找地方躲起来。"路垚拉着许青鸾钻进一堆戏服后面。
门开了,脚步声缓缓走下楼梯。透过戏服的缝隙,他们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影,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黑袍人似乎在搜寻什么,慢慢靠近他们藏身的地方。路垚和许青鸾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黑袍人即将发现他们的瞬间,戏院某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黑袍人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转身快步上楼,消失在门外。
路垚和许青鸾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安全后才从藏身处出来。
"那声惨叫..."许青鸾脸色苍白,"又有人死了?"
路垚摇头:"不清楚,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环顾四周,"那边好像有个出口。"
两人在地下室深处发现了一扇小门,通向戏院的后巷。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却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清醒。
"现在怎么办?"许青鸾抹去脸上的雨水,"梅若鸿死了,琴又杀了一个人..."
路垚沉思片刻:"回事务所,查查二十年前《霓裳怨》最后一个死者的资料。"
"唐玄宗的扮演者?"
"嗯。他发疯杀了全家后自尽..."路垚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我怀疑,那根本不是自杀。"
回到事务所已是凌晨。两人顾不上换下湿衣服,立刻翻出梅若鸿提供的资料,查找关于最后一个死者的信息。
"林月生,饰演唐玄宗。"许青鸾读着资料,"发疯当晚用菜刀杀死妻子和两个女儿,然后割腕自杀..."
路垚凑过来看照片:"等等,这房子..."他指着林月生全家福背景的小楼,"不觉得眼熟吗?"
许青鸾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天蟾戏院的后院!那栋一直锁着的小楼!"
路垚快速翻阅其他资料:"林月生是戏院的琴师,所以住在戏院提供的宿舍...也就是说..."
"凶手就在戏院里。"许青鸾接话,"一直就在。"
路垚站起身:"天亮后我们再去戏院,查那栋小楼。"
许青鸾点头,突然注意到路垚的肩膀有一片暗色:"你受伤了?"
路垚这才意识到刚才被人偶的针擦伤了肩膀:"小伤,不碍事。"
许青鸾不由分说拉他坐下,剪开衬衫查看伤口。针擦过的地方已经泛青,周围皮肤开始肿胀。
"有毒。"许青鸾立刻取出药箱,"得立刻清创。"
她的手指轻柔地清理伤口,动作娴熟而精准。路垚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轻声道:"许医生..."
"嗯?"
"这次案子结束后..."路垚的声音异常认真,"我有话对你说。"
许青鸾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两人的目光在晨光中交汇,一时无言。
"好。"最终,许青鸾轻声回答,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窗外,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戏院的秘密,也终将揭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