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灯的红蓝光芒在油库废墟上跳动时,苏晚晚正用碎玻璃片割开陆星辞的裤腿。伤口比想象中更深,生锈的钢筋在他小腿上划开道狰狞的口子,血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地上掉。她撕下自己的裙摆按住伤口,布料很快被浸透,变成深褐色。
“别睡……”她把脸贴在陆星辞汗湿的额头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不是要给我看戒指吗?钟楼顶的齿轮箱里,我还没去拿呢。”
陆星辞的睫毛颤了颤,没睁开眼,却轻轻“嗯”了一声。这声微弱的回应让苏晚晚瞬间红了眼眶,她想起昨夜在储物间里,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毛衣渗进来,那时的安心感此刻变成了尖锐的恐惧。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陆星辞往车边跑时,苏晚晚突然想起那台哈苏相机,转身扑进瓦砾堆里摸索。金属机身硌在掌心,镜头上的血渍已经半干,像块凝固的琥珀。
“小姐,这里不安全!”穿制服的警察拦住她。苏晚晚把相机塞进怀里,指着仓库残骸的方向:“里面还有人!张悦……她叫张悦!”
消防员戴着呼吸面罩冲进火场时,苏晚晚被带去做笔录。坐在警车里,她看着怀里的相机,突然想起陆星辞最后说的话——“紫色的……”胶卷边缘的紫色印记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极了张悦手机里薰衣草花田的颜色。
笔录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对面的年轻警官反复确认着细节,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让苏晚晚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钢笔。当问到赵副局长的体貌特征时,她突然愣住了——昨夜在仓库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始终背对着光,她竟然记不清他的脸。
“他手里总拿着相机,”苏晚晚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哈苏的金属外壳,“是台黑色的哈苏,很旧了,镜头上有块掉漆的地方。”
警官的笔顿了顿,抬头看她:“你说的那台相机,证物组已经找到了。但是……”他翻开记录本,声音压低了些,“相机里没有胶卷。”
苏晚晚的心猛地沉下去。胶卷去哪了?是爆炸时震掉了,还是被人提前取走了?她突然想起赵副局长按下快门的瞬间,那声清脆的“咔嚓”在空荡的仓库里格外清晰——他当时明明有胶卷。
“还有件事,”警官的语气变得严肃,“我们在值班室找到具女性尸体,经核实是张悦。她的口袋里有本笔记本,上面……”
“我知道那本笔记本,”苏晚晚打断他,喉咙发紧,“是她父亲的忏悔录,记录了十年前的军工图纸案。”
警官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但笔记本的最后几页被撕掉了。而且法医初步鉴定,她不是死于爆炸,是被钝器击打头部致死。”
苏晚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张悦是在她冲进值班室后才被杀害的,也就是说,当时仓库里除了赵副局长和那两个男人,还有第四个人。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不仅拿走了胶卷,还杀了张悦,撕掉了关键的证据。
走出警局时,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街道上,把积水里的倒影照得支离破碎。苏晚晚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医院的名字,手心里的哈苏相机却烫得惊人,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味。陆星辞还在昏迷,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侧脸的擦伤已经结痂,变成难看的暗红色。苏晚晚坐在床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在钟楼储物间里交缠的呼吸。
床头柜上放着个证物袋,里面是陆星辞的手机。屏幕碎成蛛网,却能看清锁屏壁纸——是片晨雾弥漫的湖面,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个模糊的身影,看轮廓像是她自己。苏晚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想起美术社窗台上的倒影,原来那时他画的不是风景。
护士进来换药时,带来个信封:“刚才有位姓周的阿姨让我交给你,说她不能亲自来。”
是咖啡馆老板娘。苏晚晚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张泛黄的照片,拍的是三个年轻人站在界碑前的合影——中间的男人是陆星辞的父亲,左边是苏晚晚的父亲,右边那个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年轻人,她认得,是周明远。三个人的手臂搭在一起,背景里的界碑上刻着模糊的年份:2015。
照片背面有行娟秀的字迹:“守钟人姓陈,年轻时是机械厂的门卫。”
苏晚晚把照片塞进钱包,抬头时看见陆星辞的手指动了动。她赶紧凑过去,听见他喃喃地说:“胶卷……紫色……”
“我知道,”她握住他的手,声音放得很轻,“胶卷边缘有紫色印记,像薰衣草对不对?张悦手机里的花田,其实是在油库附近拍的。”
陆星辞的眼皮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沉沉睡去。苏晚晚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想起赵副局长把玩相机时的样子——他的左手食指第二节有块明显的疤痕,和张悦手腕上的淤青形状有些相似,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医院对面是家照相馆,褪色的招牌上画着台老式胶片相机,和咖啡馆墙上那台一模一样。苏晚晚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爸总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也许胶卷根本没被带走,而是藏在某个看似危险的地方。
下午三点,钟楼的报时声准时响起。苏晚晚站在钟楼底下,仰头看着高耸的塔身,金属支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把插在城市心脏的匕首。守钟人的值班室在钟楼侧面,扇斑驳的木门上挂着把铜锁,锁孔里积满了灰尘。
她试着把那把铜钥匙插进去,竟然真的转动了。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沉睡多年的秘密被惊醒。值班室很小,堆满了旧报纸和工具,墙角的铁架上摆着台老式收音机,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十年前的老歌。
“你找谁?”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晚晚转身,看见个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火苗。
“我找陈爷爷,”苏晚晚握紧口袋里的照片,“是周明远叔叔的朋友。”
老人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照片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拐杖重重地戳在地上:“周明远……那个骗子!他害了我儿子!”
苏晚晚愣住了:“您儿子?”
“我儿子当年在机械厂当学徒,”老人的声音发颤,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就是他帮着苏家那小子偷运图纸的!周明远拍了照片,说要给他作证,结果……结果我儿子还是被判了十五年!”
苏晚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周明远不仅隐瞒了证据,还可能篡改了真相。那台相机里的胶卷,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您见过这台相机吗?”她掏出哈苏相机的照片。老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指着相机镜头上掉漆的地方:“这是我儿子的相机!当年被周明远借走,再也没还回来!”
就在这时,收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接着传来段模糊的录音,像是两个人的对话:
“……胶卷必须藏在安全的地方……”
“用薰衣草精油做标记……只有我们知道……”
“赵伟那边盯得紧……”
杂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片刺耳的啸叫。老人慌忙关掉收音机,脸色苍白:“这台收音机……有时会收到奇怪的信号……”
苏晚晚却盯着收音机后面的墙壁,那里的墙纸有些松动,边缘露出点暗红色。她走过去撕开墙纸,发现后面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个铁皮盒,盒盖上刻着朵玉兰花——和她背包上的挂件一模一样。
“这是……”老人的声音发抖。苏晚晚打开铁盒,里面果然有卷胶片,边缘的紫色印记在光线下格外清晰。胶卷旁边还有张纸条,是苏晚晚父亲的字迹:
“明远,当你看到这卷胶卷时,我已经不在了。赵伟的账本在薰衣草田的第三个稻草人下面,照顾好晚晚。”
赵伟,就是赵副局长。原来父亲早就留好了后手,周明远却没有履行承诺。
“周明远来过这里,”老人突然说,指着铁盒底部的划痕,“上个月他偷偷摸摸地来,说要找什么东西,还跟我打听薰衣草田的位置……”
苏晚晚的心猛地跳起来。周明远既然找到了胶卷,为什么不交给警方?难道他被赵伟威胁了?还是说,他有自己的打算?
她把胶卷和纸条塞进包里,刚要离开,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儿子下个月出狱,”他的眼神里带着恳求,“那些照片……能不能别让他看见?他还以为自己当年是帮了好人……”
苏晚晚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想起张悦临死前的哭喊,想起陆星辞昏迷中还在念叨的胶卷。真相有时太过沉重,沉重到能压垮一个又一个家庭。
“我只需要真相,”她轻轻挣开老人的手,“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走出钟楼时,暮色已经降临。苏晚晚刚要打车去薰衣草田,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请问是陆星辞的家属吗?他醒了,但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她赶到医院时,病房里一片狼藉。输液架倒在地上,床单被扯得乱七八糟,陆星辞坐在床边,额头上的纱布渗出血迹,眼神却异常清明,看见她进来,突然抓住她的手:“别相信周阿姨……”
“你说什么?”苏晚晚愣住了。
“我在油库听到了,”陆星辞的声音嘶哑,因为激动而咳嗽起来,“赵伟打电话时提到了周明远的老婆……说她早就被买通了……”
苏晚晚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咖啡馆老板娘给的钥匙,守钟人的信息,甚至那张合影……难道全都是圈套?
“还有胶卷,”陆星辞喘着气,紧紧攥着她的手,“真正的胶卷不在铁盒里……我爸当年用的是特殊胶片,遇光会变色,而你找到的那卷……”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该换药了。”她熟练地拆开陆星辞手上的针管,换上新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滴入。
陆星辞的眼神突然变得涣散,头一歪靠在苏晚晚肩上。苏晚晚摸他的额头,发现异常滚烫,刚要叫医生,却看见护士悄悄往门外比了个手势。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晚晚把胶卷塞进陆星辞的枕头下,转身挡在床边,心脏狂跳不止。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那个做笔录的年轻警官,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片紫色的花瓣。
“苏小姐,”警官的表情很严肃,“我们在张悦的指甲缝里发现了这个,经鉴定是薰衣草花瓣。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法医在她的胃里找到了半张纸条,上面写着‘钟楼守钟人是赵伟的表叔’。”
苏晚晚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床头柜上。铁盒里的纸条,老人的眼泪,周阿姨的信封……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而那个看似无辜的守钟人,才是隐藏最深的毒蛇。
警官突然看向她身后:“对了,还有件事。我们在油库的监控里发现了一个人,你认识吗?”他拿出手机,点开段模糊的视频——画面里,一个穿雨衣的女人正从仓库后门溜走,手里拿着个黑色的东西,像是卷胶卷。
那个女人的身形,苏晚晚再熟悉不过——是咖啡馆老板娘。
就在这时,陆星辞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嘴里吐出白沫。苏晚晚扑过去按住他,却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放大。护士慌忙推来急救车,病房里瞬间乱成一团。
混乱中,苏晚晚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口袋。她猛地回头,只看见警官转身离开的背影,而口袋里的铁盒,不知何时不见了。
陆星辞被推进抢救室时,苏晚晚瘫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大门,浑身冰冷。她摸出枕头下的胶卷,发现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像被漂白过一样。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晚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苏晚晚走到窗边,看见楼下停着辆黑色轿车,后座上坐着个模糊的身影,正举着相机对准她,镜头上那块掉漆的地方在路灯下格外显眼。
她突然想起陆星辞没说完的话——“你找到的那卷……是假的”。
真正的胶卷在哪里?是被咖啡馆老板娘带走了,还是藏在某个更隐秘的地方?而那个年轻警官,到底是敌是友?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红色的光芒映在苏晚晚的脸上,像块凝固的血渍。她握紧手里的哈苏相机,突然发现镜头盖内侧粘着什么东西,凑近一看,是枚模糊的指纹,边缘沾着点紫色的粉末。
这枚指纹,会属于谁?是赵伟,是守钟人,还是那个消失的周阿姨?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苏晚晚站在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突然意识到,这场跨越十年的追逐,才刚刚开始。而她和陆星辞,不过是棋盘上两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背后那双操纵一切的手,正藏在胶片的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