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羞成怒

李沉舟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架书卷，却照不透他眉宇间的沉郁。他手持一本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心头那股无名烦躁愈演愈烈，他终是看不下去，将书卷重重搁在桌上，抬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赵师容端着一盏新沏的安神茶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般烦躁不堪的模样。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柔声问道

赵师容“沉舟，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看你心神不宁的。”

李沉舟放下手，抬眼看向妻子，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罕见的迷茫与挣扎。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将今日萧秋媃醒来后，两人之间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连同她那句带着羡慕与试探的话语，以及自己那看似规劝实则拒绝的回应

赵师容听完，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了然地轻轻颔首。她看着李沉舟，目光清澈而包容，声音温和

赵师容“那孩子的心思，我其实……早已看出几分。”

李沉舟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烦扰，眉头锁得更紧，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

李沉舟“我并非不知，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被少女赤诚心意撞个正着，又无法妥善回应的局面，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与……心烦意乱

赵师容静静地注视着他，将他眼底的挣扎、无奈，以及那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异样情绪尽收眼底

她忽然凑近了些，伸出冰凉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直直劈入李沉舟混乱的心绪

赵师容“沉舟，你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对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李沉舟耳边

他几乎是瞬间挺直了背脊，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猛兽，猛地抽回手，语气急促地反驳

李沉舟“胡说什么！我怎会……”

然而，那骤然加速的心跳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却已然出卖了他。他的否认，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赵师容看着他这近乎失态的反应，非但没有生气，唇角反而漾开一抹极淡、却带着洞悉与包容的笑意。她重新握住他的手，力道轻柔却坚定

赵师容“我明白的，沉舟。”

她的声音如同暖流淌过冰原

赵师容“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待我的心意有多重，有多深。正因如此，我才更能看清你此刻的心思。”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锁住他有些躲闪的眼睛

赵师容“你对那孩子，是存着好感的。或许连你自己都未曾深想，或许你不愿承认，但你的心，骗不了人。”

李沉舟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师容这般通透而坦荡的目光下，任何掩饰都显得徒劳

他所有的烦躁、所有的不知所措，根源或许正是来自于此——那份他自己都不愿面对、悄然滋生的微妙情愫

最终，他所有的挣扎只化作一句沉重而郑重的承诺，带着近乎固执的坚守，低声道

李沉舟“我此生……唯有你一人。”

赵师容听着他这如同誓言般的话语，心中既暖且酸。她轻轻摇头，握紧了他的手，语气温柔却带着一种豁达的力量

赵师容“我知你心意，从未怀疑。但也正因如此，我更不愿你为了我，或是为了任何缘由，这般强压着自己的真实感受。沉舟，我希望你能开心。”

她凝视着他，眼中是全然的理解与支持

赵师容“只要是你心中所想，只要是能让你展颜一笑，我便觉得好。”

她的话语，试图融化他因责任、承诺和过往而自我冰封的心。李沉舟怔怔地看着妻子，心中巨震，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感动，更有一种被深深理解的撼动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女银铃般欢愉的声音

李疏影“爹！娘！我给你们送好吃的来啦！”

只见李疏影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般跑了进来，将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她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凑到赵师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

李疏影“娘，您那招流云水袖真好看！影儿也想学嘛，您教教我好不好？”

李沉舟正因方才与妻子的谈话心绪不宁，听到女儿这话，不禁有些意外，抬眼看向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李沉舟“你从小便不喜习武，嫌累嫌苦，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倒主动要学这个了？”

李疏影嘟了嘟嘴，理直气壮地说

李疏影“那不一样嘛！娘亲的流云水袖舞起来像仙女一样，又飘逸又好看！我才不要学那些打打杀杀的粗笨功夫呢！”

这话更是戳中了李沉舟此刻的痛处。他眉头立刻锁紧，脸色沉了下来，带着训诫的口吻

李沉舟“胡闹！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维护正义，铲除奸恶，为天下平定不平之事！岂是让你用来追求好看、嬉戏玩闹的？”

李疏影被父亲陡然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委屈地扁了扁嘴

赵师容见丈夫又要发作，连忙打圆场，轻轻推了推女儿

赵师容“影儿，乖，先回去。你爹他……这会儿有点不大爽利，别在这儿惹他生气了。”

李疏影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无辜和好奇，小声问赵师容

李疏影“娘，爹他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赵师容看着女儿天真懵懂的样子，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黑沉、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丈夫，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她俯下身，凑到李疏影耳边，用看似说悄悄话、实则音量刚好能让李沉舟听见的语调，笑盈盈地“解释”道

赵师容“嘘——你爹啊，他这是在琢磨着，要不要给你续一位姨娘呢～心里正纠结着，所以火气大。”

李沉舟“赵师容！”

李沉舟听到这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狼，猛地抬起头，耳根瞬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连名带姓地低吼出声，语气里满是恼羞成怒

李疏影先是一愣，随即看着父亲那罕见的窘迫模样，再结合母亲那戏谑的语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开玩笑

她非但没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火上浇油地拿父亲逗趣

李疏影“真的吗？爹！那您快点儿给我续个姨娘吧！最好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陪我玩！我一个人在帮里可无聊了！”

李沉舟“你……你这逆女！”

李沉舟被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气得不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作势就要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

李疏影见势不妙，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转身就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逃出了书房，留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

赵师容看着丈夫那副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掩口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满是促狭与柔情

李沉舟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瞪着妻子那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想斥责几句，可看着她那明媚的笑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无奈

只是那悄然泛红的耳根，却将他内心的窘迫暴露无遗。这母女俩，简直是他的克星

见女儿跑远，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赵师容收敛了方才戏谑的笑容，走到依旧板着脸、周身气压低沉的李沉舟面前

她没有再出言调侃，而是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坚实微凉的胸膛上。随后，她微微踮起脚尖，仰起头，在他紧抿的、尚带着一丝愠怒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温存的吻

赵师容“好啦，沉舟，不气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显而易见的撒娇意味，像羽毛般拂过他心头的焦躁

赵师容“影儿小孩子心性，口无遮拦，你还真跟她计较不成？”

被她这般温言软语地一哄，又感受到怀中真实的柔软与温暖，李沉舟心头那把无名火，就像被春日暖阳照到的冰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还能怎么办

面对师容，他所有的原则和怒气似乎都失去了效力。他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回抱住她，低声道

李沉舟“我岂会真与她计较。”

语气里满是纵容与宠溺

赵师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逐渐平复的心跳。静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认真地望入他的眼底，语气变得柔和却郑重

赵师容“沉舟，我方才说的话，并非全是玩笑。”

她顿了顿，继续道

赵师容“若你心中，对秋媃那孩子……确有几分喜欢，不必因我而有所顾虑，我……不会反对的。”

这句话她说得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李沉舟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激起了滔天巨浪。他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眉头下意识地又想蹙起，想要反驳

但赵师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抬手，指尖抵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超越世俗眼光的豁达

赵师容“我知你待我的心，从未变过。也正因如此，我更不愿成为你的束缚。你这一生，背负已太多，若能有让你觉得轻松、愉悦之人相伴，我只会为你高兴。”

她的话语，如同最暖的春风，试图吹散他心中因道德、承诺和长久习惯而筑起的高墙。李沉舟怔怔地看着妻子，看着她眼中全然的信任与包容，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撼，有愧疚，更有一种被深刻理解和无条件支持的撼动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尽数不在其中，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份情，太重，也太深

李沉舟沉默了片刻，环抱着赵师容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力道，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四目相对，烛光在彼此眼中跳跃

他深深望进妻子清澈包容的眼眸，终是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顾虑，沉声说了出来

李沉舟“容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理智

李沉舟“我与她，年龄终究相差太大。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而我……已是不惑之年。论年纪，我做她的父亲都绰绰有余。”

他微微摇头，眼神中掠过一丝自嘲与更深沉的忧虑

李沉舟“更何况，我这一生，树敌无数。江湖中谁人不知，你赵师容是我李沉舟的逆鳞，是旁人动不得的软肋。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又替我承受了多少算计，经历了多少次险死还生？”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惜

李沉舟“那些腥风血雨，那些阴谋暗箭，连你我都时常感到疲于应付，她又如何承受得起？她那样一个单纯、未经世事的姑娘，若真卷入我这泥潭之中，只怕……非但不是幸事，反而是我害了她，将来必会为她招致灾祸。”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也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李沉舟“再者……她此刻的心思，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必看得真切。年少慕艾，一时冲动，被表象所惑，也是在所难免。待她年岁渐长，见识广了，或许便会觉得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赵师容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她了解李沉舟，知道他这番话并非推诿，而是基于现实最冷静，甚至可说是最悲观的考量

他是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理由，去掐灭那一点连他自己都可能尚未完全明晰的心动，也是在为她，为那个年轻的女孩，预设一个相对安全的未来

她沉吟着，最终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他说的，确实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那些年她为他挡下的明枪暗箭，数次濒临绝境的凶险，此刻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样的日子，确实不该让一个如花朵般娇嫩的少女去承受

只是，心中终究难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赵师容“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只希望，秋媃那孩子……真的如你所言，只是一时冲动，而非……一片真心。”

若只是一时冲动，时过境迁，便也散了，各自安好

若是一片真心……那这注定无望的情愫，于她而言，该是何其残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