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啊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早已过了寻常人家安寝的时辰。然而青竹客栈的这间客房里，却依旧亮着灯，人影晃动

桌子上一片狼藉，摆满了碗、罐、竹筒、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草本材料。萧秋媃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手里拿着一根石制捣杵，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碗里已经有些发蔫的薄荷草，动作迟缓，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磕到桌子上

萧秋水则眉头紧锁，在一堆瓶瓶罐罐前忙碌，试图调配出能蒙混过关的“醉黄泉”。邓玉函、左丘超然和唐柔三人也围在桌边，帮忙递东西、尝味道，通常表情都很扭曲，或者按照萧秋水异想天开的指示进行各种尝试

这已经是他们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了。每做出一种看似有点希望的“成品”，他们就会小心翼翼地装瓶，由唐柔或邓玉函送去隔壁房间给暂住的唐方过目

然而，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伴随着唐方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和更加不耐烦的催促

眼看月上中天，已近深夜，连虫鸣都稀疏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碗筷碰撞、液体倾倒和捣杵撞击碗底的单调声响，更显得疲惫和压抑

萧秋媃实在困得不行，她放下捣杵，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凑到忙碌的哥哥身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萧秋水眼底也有着明显的青黑，脸色因疲惫和肩伤带来的隐痛而显得有些苍白

萧秋媃“哥……”

她小声唤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萧秋媃“你的肩膀……还疼得厉害吗？”

萧秋水正专注于手中的“配方”，听到妹妹的话，动作顿了顿

他不想让妹妹担心，便强行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萧秋水“没事，哥不疼。你快去睡吧，别跟着我们熬了。”

萧秋媃却没有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被捣得稀烂的薄荷草，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眼圈迅速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萧秋水看着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放下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小声询问

萧秋水“怎么了？怎么又要哭了？”

他伸出手，想用指腹擦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他本就被唐方和这该死的“酿酒”任务弄得心烦意乱，肩膀还一阵阵抽痛，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此刻只想安抚好妹妹，让她别添乱

可谁知，萧秋媃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刀子，再次精准地戳在了他的痛处

萧秋媃“哥……我跟沉舟的婚事，你再想想嘛～”

“沉舟”这两个字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萧秋水压抑的怒火和那随着名字一同加剧的肩痛，他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肩胛骨处的银蝶镖仿佛又被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下，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萧秋水“闭嘴！”

他厉声喝断妹妹的话，声音因疼痛和愤怒而有些变形

萧秋水“我告诉你萧秋媃，不许再提这件事！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别说我不答应，爹娘也绝不会答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和严厉的斥责，让萧秋媃愣住了。她看着哥哥因疼痛和气愤而扭曲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一直压抑的委屈、不解和叛逆瞬间冲垮了理智

她“嚯”地站起身，一把将面前的石杵和薄荷碗狠狠摔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得邓玉函几人都惊愕地看了过来

萧秋媃“你凶什么凶！”

萧秋媃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她指着萧秋水，带着哭腔喊道

萧秋媃“疼死你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她用力一跺脚，生气地偏过头，哭着跑向里间，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留下萧秋水僵在原地，肩膀上剧痛未消，心里更是被妹妹的话气得又堵又闷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烦躁涌上心头，忍不住扶着疼痛的肩膀，低声哀叹，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不解

萧秋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妹妹啊……”

房间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兄妹争吵，变得更加凝重和压抑

权力帮中，李沉舟近日心绪不宁，胸中仿佛堵着一团棉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起身，在偌大的帮主院落里信步闲逛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胜雪的白发和墨色衣袍上，更添几分孤寂

不知不觉，他踱步到了养女李疏影所住的院落外。只见那间寝室的窗户上，依旧透出昏黄的烛光，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显眼

李沉舟脚步一顿，微微蹙眉。这么晚了，这丫头怎么还不睡？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室内，烛火摇曳。李疏影正伏在案前，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埋进一堆木屑里。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板和一柄小巧的刻刀，正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什么。看那木板的轮廓，似乎是个……人形？只是技艺显然十分生疏，线条歪歪扭扭

她似乎做得并不顺利，小脸上满是专注，又时不时因为刻坏了某处而垮下脸，气鼓鼓地将那块刻坏的小木板随手扔到一边，又从旁边拿起一块新的，重新开始

有时候气得狠了，会把小刻刀也“啪”地一下扔在桌上，抱着胳膊生一会儿闷气，但没过多久，又会自己默默地把刀捡回来，抿着小嘴继续跟那木头较劲。那副又倔强又孩子气的模样，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有趣

李沉舟站在门口，将女儿这笨拙又认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冷峻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上前，声音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李沉舟“影儿，这么晚了，在做什么呢？”

李疏影正埋头苦干，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见是父亲，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伸出两只小手，啪地一下盖住了自己正在雕刻的东西，把小木板遮得严严实实，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李疏影“没……没做什么！爹爹不许看！”

李沉舟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自然猜得到女儿大概是在偷偷准备什么，或许是给他的生辰礼物？虽然距离他的生辰还有好几个月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他没有强行去看，目光落在女儿带着倦意却依旧明亮的小脸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李沉舟“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你年纪还小，熬夜对身体不好。”

李疏影见父亲没有追问，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甜甜的笑容，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疏影“嗯，我知道了爹爹，我马上就睡。”

她眨了眨大眼睛，反过来关心地问道

李疏影“那爹爹你呢？你怎么也不睡觉呀？”

李沉舟被女儿问得一怔，略微沉默了片刻。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着一个浣花剑派的小丫头而心烦意乱、夜不能寐吧？

他迅速敛起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找了个最惯常也最无可指摘的借口，语气平淡地说道

李沉舟“帮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爹再看会儿文书。”

李疏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父亲忙于帮务早已习惯

李沉舟又在女儿房中停留了片刻，看着她将刻刀和木料收好，催促她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吹熄了蜡烛，轻轻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空旷冷清的房间，那份被女儿天真短暂驱散的烦闷，涌上心头，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