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孙慧珊一手拉着萧秋水，一手拉着萧秋媃，脚步匆匆地从正厅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来，一直走到了洒满春日暖阳的院子里，这才停下脚步

她方才在萧西楼面前，只借用了邓玉函所说的“观龙舟”作为托辞，并未真正透露他们兄妹二人此番离家所经历的风波

实际上，邓玉函早已悄悄将实情告知了她——他们是为了救一位名叫风朗的公子，冒险去了百酿山庄求取解药“醉黄泉”，甚至还因此与蜀中唐门的唐方结了梁子，而秋水这孩子，还在冲突中伤了肩膀

想到这里，孙慧珊转过身，面对着一双儿女，脸上那强装出的镇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一丝气恼

她的目光落在萧秋水身上，语气带着不容闪躲的关切

孙慧珊“秋水，你跟娘说实话，肩膀……是不是受伤了？”

萧秋水见母亲神色严肃，眼神里却满是心疼，知道瞒不过去，那点在外人面前的跳脱不羁瞬间收敛了起来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小声承认

萧秋水“嗯……是受了点小伤，不过已经快好了。娘，您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萧秋媃见哥哥被母亲追问，立刻凑上前，抱住孙慧珊的一只胳膊，轻轻摇晃着，娇声软语地替哥哥求情

萧秋媃“娘~您别说三哥了嘛，三哥他也是为了救人，是做好事呀……”

孙慧珊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再瞧一眼低着头却偷偷抬眼瞄萧秋水，心里的那点气恼瞬间被无奈和宠溺取代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伸出食指，轻轻在萧秋媃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力道不重，满是亲昵

孙慧珊“你呀你，就知道护着你三哥！”

她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转向萧秋水，语气柔和却认真

孙慧珊“娘是气他打架吗？行侠仗义，扶危济困，这是好事，娘为他骄傲。娘气的是他逞能！怕他不懂得护着自己！”

她说着，转过身，正对着萧秋水，眼神温暖而坚定

孙慧珊“秋水，你记住，身在江湖，打架搏杀是常有的事。娘不指望你每次都赢，只盼着你……打疼了，要知道喊出来；打不过了，要懂得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别为了那点面子，硬撑着逞英雄，知道吗？”

这朴素的道理，蕴含着一个母亲最深的牵挂，萧秋水听着母亲这毫无责备、只有关切与叮嘱的话语，心头一热，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了温暖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秋水“娘，我记住了！”

孙慧珊见他听进去了，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样点了点头。她抬眼看了看天色，柔声道

孙慧珊“折腾了这么久，你们俩还没吃饭吧？等着，娘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步伐轻快，带着为人母的满足

萧秋水和萧秋媃站在原地，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身影，那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坚韧的背影，在春日的光晕中，仿佛与记忆中另一个时空里，那个为他们操劳半生、却未能等到他们尽孝便溘然长逝的母亲身影缓缓重叠

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猛地涌上心头，冲撞着鼻腔和眼眶。兄妹二人的眼中，几乎在同一时间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却都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萧秋水的手，在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妹妹萧秋媃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要通过这接触传递某种坚定的力量

他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心中暗想

萧秋水【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会改写萧家的结局……】

他顿了顿，侧过头，深深地看着身旁泪眼婆娑的妹妹，他紧紧握住了萧秋媃的手，眼神透着温情

萧秋水【……还有你的。】

小院凉亭下，石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简单的葱花点缀着清亮的汤底，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卧在面上，香气扑鼻。这是孙慧珊亲手为儿女做的

萧秋水和萧秋媃坐在石凳上，低着头，看着眼前这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条，默默拿起筷子

第一口面汤下肚，那温暖妥帖的味道瞬间唤醒了灵魂深处最深刻的记忆。还是那个味道，曾经属于他们另一个母亲的味道

孙慧珊坐在一旁，看着儿女吃得香甜，脸上洋溢着满足而温柔的的笑意。作为母亲，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萧秋水咀嚼着面条，味蕾的刺激却让他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二十一世纪……

那时的他还是肖明明，妹妹还是肖玥玥。他们都还是大学生。每年他们过生日，无论妈妈工作多忙，下班多晚，回到家必定会系上围裙，在厨房里为他们兄妹俩做上一碗独家的长寿面

父亲早逝，是妈妈一个人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将他们拉扯长大

记忆中，他和妹妹常常在写完作业后，在并不宽敞的客厅沙发上打打闹闹，妈妈则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偶尔出声调解两句……那时的灯光总是暖黄的，空气里弥漫着家的温馨和安全感

可那些画面，如今都已被时光蒙上了灰尘，只剩下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与此同时，萧秋媃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属于肖玥玥的珍贵片段

每次被哥哥欺负了，她总会跑到妈妈面前告状，妈妈总是会护着她，轻轻责备哥哥几句。妈妈会耐心地帮她挑选漂亮的裙子，会在她考了好成绩后，兑现承诺买她心心念念的玩具

还有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哥哥做着鬼脸，妈妈温柔地笑着，她则被妈妈紧紧搂在怀里，那是她曾经拥有的、完整的幸福

回忆带着无法复得的酸楚。口中的面条越是熟悉美味，心里的那份缺失就越是尖锐

吃着吃着，兄妹二人的眼眶不约而同地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面汤，咸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们起初还强忍着小声抽噎，到最后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哭得一塌糊涂，肩膀微微颤抖，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孙慧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孩子，又是心疼又是疑惑，连忙问道

孙慧珊“哎呦，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吃个面怎么哭成这样？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秋水和萧秋媃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泪眼朦胧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追忆与悲伤

他们无法言说那跨越时空的思念，只能用力吸了吸鼻子，萧秋水带着浓重的哭腔

萧秋水“没……没有……是娘做的面……太好吃了……”

萧秋媃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萧秋媃“嗯！好吃！”

孙慧珊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心里那点担忧瞬间化作了满满的柔软和一丝哭笑不得

她拿起手帕，轻轻为女儿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又拍了拍儿子的背，柔声道

孙慧珊“傻孩子，好吃就多吃点，以后娘天天给你们做。快别哭了，面都要坨了。”

她顿了顿，看着两个孩子红红的眼圈，心里盘算着，语气更加温和

孙慧珊“晚上啊，娘亲自下厨，请你带回来的那些朋友好好吃一顿，啊。”

萧秋水和萧秋媃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随着这个动作压下去

他们不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深深地低下头，将脸几乎埋进碗里，开始“猛干”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母亲做的面，用食物的温暖，来填补那份源自另一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说的乡愁与眷恋

凉亭下，碗里的面汤已见底，只余下些许油花和葱末

孙慧珊见儿女吃完，脸上带着满足的慈爱，伸手便要去收拾碗筷

孙慧珊“吃好了？娘去把碗刷了。”

萧秋媃“娘！”

萧秋媃却忽然伸手，轻轻拉住了母亲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慌乱，仿佛生怕这一松手，某些话就再难说出口

孙慧珊停下动作，重新坐回石凳上，眼神温柔地看向女儿，带着些许探寻

孙慧珊“怎么了秋媃？是还没吃饱，还是有什么话想跟娘说？”

萧秋媃与坐在对面的萧秋水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萧秋水接收到妹妹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央求，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眼神飘向亭外的翠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桌的边缘，显然不打算率先开口

孙慧珊看着这对兄妹之间无声的交流，心中那点疑惑更深了，柔声问道

孙慧珊“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

萧秋媃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深知接下来要说的话意味着什么，生怕母亲会瞬间勃然大怒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先小心翼翼地铺垫道

萧秋媃“娘……接下来女儿要说的话，您……您能不能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孙慧珊看着女儿这副紧张的模样，只当是小女儿家难以启齿的心事，不由得莞尔，语气愈发温和，肯定地点了点头

孙慧珊“好，娘答应你，不生气。有什么话，尽管跟娘说。”

得到了母亲的承诺，萧秋媃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忐忑

她暗暗长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腑，才终于鼓足勇气，低声嗫嚅道

萧秋媃“娘……我……我有心上人了……”

听到这话，孙慧珊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深，更加欢欣起来。她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着

孙慧珊“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我的秋媃长大了，有心上人是好事啊！快跟娘说说，是哪家的儿郎这般有福气，能让我家明珠倾心？”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家交好门派的年轻才俊，猜测着会是哪一个

然而，萧秋媃脸上并未出现少女提及意中人时应有的羞涩与甜蜜，反而露出了几分挣扎和为难

她这反常的神色，让孙慧珊心头莫名一紧，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几分，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轻声追问

孙慧珊“怎么了？”

萧秋媃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指节发白。她垂下眼睫，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睛，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了那个足以在萧家掀起惊涛骇浪的名字

萧秋媃“是……是权力帮的……李沉舟。”

“……”

话音落下的瞬间，凉亭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孙慧珊脸上那残余的、勉力维持的笑容彻底僵住，一点点从脸上剥落、消失。她握着女儿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眼神里的温柔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随即，一层沉郁的阴影缓缓笼罩上她的面容

她没有立刻发作，没有厉声斥责，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沉默却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窒息

萧秋媃感受着母亲瞬间冰冷的沉默和沉凝的脸色，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张得像只受惊的小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而一旁的萧秋水，更是将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自己能立刻隐形。凉亭之内，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那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人心的寂静

孙慧珊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硬是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怒与厉斥强行压了下去。她不能对女儿发火，至少不能是此刻这种失控的方式

她重新伸出手，紧紧握住萧秋媃冰凉微颤的小手，力道有些重，仿佛想借此将她从危险的迷梦中拉回来。她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孙慧珊“秋媃，我的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孙慧珊的目光紧紧锁着女儿泪盈盈的眼睛

孙慧珊“权力帮自创立以来，行事狠辣，树敌无数。江湖上谁人不知，得罪权力帮，动辄便有满门被屠之祸！那李沉舟，更是深不可测，性情冷酷，视人命如草芥。他的夫人赵师容，看似温婉，实则心机深沉，流云水袖之下，不知了多少亡魂！”

她每说一句，萧秋媃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孙慧珊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疼如绞，连忙用袖角轻柔地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声音也带上了哽咽的哄劝

孙慧珊“孩子，你嫁过去，那不是享福，是羊入虎口啊！非但你自身难保，一个不慎，更可能为整个萧家引来灭顶之灾！你……你让爹娘如何能放心？”

她顿了顿，试图给出另一条看似光明的路

孙慧珊“你若真想嫁人，娘可以为你细细挑选，江南才俊，名门之后，定能寻一个品貌相当、家世清白的如意郎君，让你风风光光做正头娘子，受人尊重，安稳一世。纵使……纵使那权力帮并非恶贯满盈，娘也绝不愿让你去给人做偏房，做小妾！那是要一辈子伏低做小，看人脸色，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啊！”

萧秋水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暗叹。他就知道，母亲绝无可能同意。这不仅仅是门户之见，更是关乎性命安危和女儿一生的尊严

萧秋媃听着母亲一句句如刀割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砸在她最脆弱的心尖上。她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可情之一字，若能以道理衡量，又怎会让人如此肝肠寸断？她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变成了绝望而悲恸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孙慧珊看着女儿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茫然无措，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见惯了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怎么偏偏就……就看上了李沉舟那样一个煞神一般的人物？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