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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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极夜漫长，但清晨六七点的微光，还是艰难地穿透了特罗姆瑟中心医院走廊冰冷的窗户，带来一丝灰蒙蒙的、毫无暖意的光亮。抢救室门上那盏如同悬在众人心头、刺目猩红的指示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这盏灯的熄灭，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解脱，反而让走廊里的空气更加凝重，仿佛抽走了最后一丝氧气。吴世勋背靠着墙壁，身体早已僵硬麻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当红灯熄灭的瞬间，他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身后的墙壁支撑才没有摔倒。巨大的恐惧和等待的煎熬，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门被推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鹿晗。他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依旧带着室外的寒气，但更冷的，是他脸上那层仿佛亘古不变的温润面具下，透出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的眼神里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视。

紧随其后，是主刀医生。他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手术服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心力交瘁。他摘下沾满汗水和血渍的口罩，露出苍白而憔悴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沉重。

吴世勋医生！她怎么样？！

吴世勋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祈求。

医生深吸一口气，看向吴世勋，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静默的鹿晗，才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努力清晰的英语说道：

“非常…非常艰难的手术。伤者情况极其危重。后腰刀伤深及肾脏，造成严重出血和损伤；车祸导致脾脏破裂、多处肠管挫裂伤、骨盆粉碎性骨折，以及严重颅脑震荡和颅内出血风险…我们进行了脾切除、肾脏部分切除修补、肠管吻合、骨折初步固定…输血量巨大…” 医生每说一句，吴世勋的脸色就白一分。

“现在…命暂时保住了。” 医生这句话如同天籁，让吴世勋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一松，双腿一软，几乎又要栽倒，但他死死撑住了。

“但是！” 医生的语气无比凝重，“她依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生命体征极其脆弱，随时可能再次恶化。严重的失血性休克和创伤性凝血功能障碍，对大脑和各器官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她需要立刻转入ICU（重症监护室）进行24小时严密监护和生命支持。未来24-48小时是最关键的时期。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来…甚至能不能醒来…” 医生艰难地摇了摇头，“无法预测。这要看她自身的求生意志和后续恢复情况。而且，由于伤势过重和严重感染风险，在脱离危险期前，必须严格隔离，任何人不得接触，以防任何可能的感染源。”

吴世勋听着医生的话，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命保住了…但昏迷，无法预测，隔离…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看着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护士们推着一张覆盖着无菌罩布的移动病床出来。病床上的人被各种复杂的仪器和管子包围着，只能看到一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颌轮廓。那正是郑绾绾。

她被推着，迅速而平稳地经过走廊，朝着ICU的方向而去。吴世勋的目光追随着病床，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轮廓消失在走廊尽头，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眼神空洞，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庆幸之后，是更深的、无边的恐惧和茫然。他赢了死神第一回合，却仿佛输掉了所有。

就在这时，一个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在他身边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重！

吴世勋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个一直站在旁边、显得过分“冷静”的男人——鹿晗！

所有的恐惧、担忧、自责，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法遏制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愤怒点燃！他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线索——蒋雯丽突然的挪威之行、那些“巧合”的照片、郑绾绾不顾一切独自寻来的行为——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

吴世勋鹿！晗！

吴世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一步跨到鹿晗面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狠狠揪住了鹿晗熨帖的羊绒大衣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鹿晗整个人提起来！

吴世勋是你！！！！

吴世勋是你把边伯贤的行踪透露给绾绾！是你故意引雯丽来挪威拍那些照片！是你设的局！是你把她引到这里！对不对？！！

吴世勋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对着鹿晗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狂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吴世勋你为什么这么做？

吴世勋你明知道她一个人跑出来有多危险！

吴世勋你为什么要把她置于这种险境？！

吴世勋现在她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满意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无尽的痛苦。

吴世勋的质问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他揪着鹿晗衣领的手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灾难的答案！

鹿晗被吴世勋揪着衣领，身体被迫微微前倾，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或狼狈。他甚至没有试图挣脱，只是那双温润的眸子，在吴世勋狂暴的质问下，一点点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底下冰冷如寒潭、锐利如刀锋的本质。他平静地看着吴世勋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讽刺。

鹿晗吴世勋

鹿晗你愤怒，是因为她受伤了？还是因为…..你精心守护了二十多年的所有物，终于彻底失控，甚至为了别人差点粉身碎骨？

鹿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吴世勋的咆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嘲弄。

他无视吴世勋瞬间更加暴怒的眼神，继续用那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刺向吴世勋最痛的神经：

鹿晗至于为什么？很简单。

鹿晗因为那纸婚约是困住她的牢笼，而边伯贤，是她唯一想撞破牢笼的勇气。

鹿晗我只是……给了她一个看到钥匙的机会。

鹿晗的眼神扫过ICU的方向，冰冷得不带一丝温。

鹿晗把责任推给我，能减轻你心里的愧疚吗？吴世勋？

最后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吴世勋的心脏！他揪着鹿晗衣领的手猛地一僵，眼中的狂怒瞬间被巨大的刺痛和难堪取代！鹿晗的话，精准地戳破了他试图用愤怒掩盖的自责和无力感！

吴世勋你…..！

吴世勋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完整的反驳。鹿晗的眼神，像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狼狈。

鹿晗抬手，看似随意，力道却不容抗拒地、一根根掰开了吴世勋揪着他衣领的手指。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衣领，动作优雅依旧，眼神却冷得能冻伤灵魂。

鹿晗与其在这里无能狂怒，不如想想，等她醒来——如果她醒来的话———你该如何面对一个为了别人差点死掉、并且永远不会属于你的郑绾绾。

他留下这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不再看吴世勋惨白的脸，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ICU观察窗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傲，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吴世勋僵立在原地，看着鹿晗离去的背影，又看看ICU紧闭的大门，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看穿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愤怒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鹿晗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