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三天过去了。
特罗姆瑟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气氛依旧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冰。巨大的玻璃窗后面,郑绾绾如同沉睡的人偶,静静地躺在布满管线和仪器的病床上。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绿色线条和呼吸机有节奏的“嘶…呼…”声,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
鹿晗和吴世勋的身影,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每天都会在不同的时段出现在这扇冰冷的玻璃窗前。鹿晗总是停留片刻,目光沉静地扫过里面的仪器数据,然后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来确认一件重要物品的状态。他的表情管理无懈可击,温润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平静,没人能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吴世勋则截然不同。他常常一站就是很久,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窗内毫无生气的郑绾绾,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自责、悔恨、恐惧……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不敢去想该如何向郑吴两家的长辈解释这一切。难道要说,是因为他没能保护好她?因为鹿晗的设计?还是因为郑绾绾对边伯贤那不顾一切的爱?无论哪个答案,都只会带来更多的风暴和无法承受的伤痛。他只能沉默地守着,像一尊绝望的守护石像。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吴世勋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豪华的房间温暖舒适,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大脑一片混沌。解释…他需要一个能安抚长辈、又能最大限度保护郑绾绾的解释…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与此同时,特罗姆瑟市中心的一条小街。
边伯贤裹着厚实的围巾,刚从一家唱片店出来,手里拎着几张淘来的黑胶唱片。北欧冬夜的寒风凛冽,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到峡湾边那温暖安静的木屋。
街角一家亮着温暖灯光的咖啡馆门口,几个当地人正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唏嘘和同情。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街道上,还是清晰地飘进了边伯贤的耳朵。
“……真是可怜啊,那么年轻漂亮的东方女孩……”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在找什么人,被那群该死的混混盯上了……”
“对!就在这条街后面那条小路!抢包,反抗,然后就被捅了!流了好多血!”
“更惨的是后来!她好像看到什么幻觉了,直接冲到马路中间去了!那辆车开得可不慢……”
“唉,救护车来的时候,那场景……太惨了……希望上帝保佑她……”
“我听那个帮她指路的玛利亚奶奶说,那女孩一直在问去峡湾东岸松林木屋的路,好像是要找一个前不久搬过去的亚洲小伙……”
起初,边伯贤的脚步并未停下。他以为只是本地人在谈论几天前那场他曾在阳台上瞥见的混乱事故。一个不幸的游客,一个令人遗憾的悲剧,仅此而已。他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感到一丝惋惜。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依旧不疾不徐。
峡湾东岸……松林木屋……亚洲小伙……
这几个关键词像散落的珠子,在脑海里无序地滚动。
峡湾东岸……
松林木屋……
亚洲小伙……?
他的脚步,在走出十几米后,毫无预兆地、猛地钉在了原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炸开!将他所有的感官和思维瞬间劈得粉碎!
峡湾东岸!松林木屋!那是他住的地方!他就是那个前不久搬来的亚洲小伙!
那女孩……在找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他的脊椎,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机械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几个还在唏嘘感叹的当地人。
不……不可能……怎么会……
绾绾……她应该在首尔……在吴世勋身边……她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找他?!!还……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最黑暗的深渊,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像疯了一样,几步冲回咖啡馆门口!在几个当地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抓住了中间那个说得最详细的中年男人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对方痛呼出声!
边伯贤“Hvem?! Hvem var hun?! Den jenta!”(谁?!她是谁?!那个女孩!)Hun som ble stukket?! Hun som ble påkjørt?! Hvem var hun?!”(那个被捅伤的女孩?!那个被车撞的女孩?!她是谁?!)
边伯贤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一种频临崩溃的颤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他碧色的瞳孔因为极度恐惧而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他的样子太过骇人,眼神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被他抓住的男人吓了一跳,挣扎着想甩开他:“La meg gå! Hvem er du?!”(放开我!你是谁?!)
边伯贤Hun!Beskriv henne!Fortell meg!(她!描述她!告诉我!)
边伯贤几乎是在咆哮,完全失去了理智。他颤抖着,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哆嗦得几乎解不开锁屏!好不容易点亮屏幕——
手机壁纸,赫然是他和郑绾绾在澳洲阳光下灿烂笑容的合影!照片上的郑绾绾,穿着白色的裙子,笑得眉眼弯弯,美好得如同天使。
边伯贤Var det henne?! Var det denne jenta?(是她吗?是这个女孩吗?)
边伯贤将手机屏幕几乎怼到那个男人的眼前,声音带着最后的、卑微的祈求,祈求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咖啡馆门口的人都凑了过来,看向手机屏幕。那个被他抓住手臂的男人也愣住了,仔细看了看照片,又回想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而同情。
“Ja…”(是的…)男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下去,“Det var hun. Hun så nesten akkurat slik ut… Hvit frakk… veldig vakker… veldig trist…”(是她。她看起来几乎就是这样…白色大衣…非常漂亮…非常悲伤…)
“Ja, det var hun…”(是的,是她…)旁边一位目睹了部分过程的老妇人也叹息着确认。
轰——!!!
边伯贤只觉得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的世界。
绾绾…真的是绾绾…
她来找他…
被抢劫…被捅伤…被车撞…
现在…生死未卜…
巨大的恐惧、无法言喻的剧痛、灭顶的自责,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惨白的、躺在血泊中的脸——那是他的绾绾!
边伯贤Sykehuset…Hvor er sykehuset?!(医院….医院在哪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像一头失去幼崽的绝望野兽,对着空气嘶吼!他根本不知道医院在哪!
“Sentralsykehuset! Der borte!”(中心医院!在那边!)有人指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喊道。
边伯贤甚至来不及捡起摔碎的手机!他猛地转身,爆发出全身所有的力气,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像一道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他撞开了挡路的人,在冰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
“医院!绾绾!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泪水在狂奔中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被寒风吹散。他从未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绝望。挪威寂静的冬夜,被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奔跑和无声的恸哭撕裂。他奔向那个可能正在吞噬他此生挚爱的地方,奔向一个未知的、却可能是最残酷的结局。木屋的宁静、手中的黑胶唱片、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在通往医院冰冷绝望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