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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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Le Petit Soleil”打烊的牌子挂起。顾玉琴叽叽喳喳地告别：“老板我走啦！明天见！记得锁好门哦！” 她的活力随着脚步声远去，店内重归宁静。

边伯贤脱下围裙，洗净双手。他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如同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傍晚一样，开始了他的“仪式”——独自漫步在这座小城熟悉的街道上。

夕阳的余晖将古老的建筑染成暖金色，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泽。游客渐渐散去，小城恢复了它慵懒的本色。边伯贤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他走过那座有着百年历史的石桥——他曾和郑绾绾在这里倚着栏杆，看桥下流水潺潺，她笑着说要把两人的名字刻在桥墩上（被他哭笑不得地阻止了）。

他穿过香气四溢的面包巷——她曾像个孩子一样，被刚出炉的面包香气吸引，拉着他一家家尝过去，最后撑得走不动路。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那座矗立在海边悬崖上的白色灯塔下。这里是城市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无尽的大海和逐渐沉入海平面的落日，景色壮丽而孤寂。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边伯贤仰头望着这座沉默的灯塔，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伯贤！你看！灯塔亮了！” 郑绾绾兴奋地指着亮起的导航灯，眼睛里倒映着夕阳和灯光，璀璨得不可思议。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海风。 “听说看到灯塔亮起的人，都会得到指引，不会迷路。” 她转过身，突然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声音变得轻柔而坚定： “伯贤，我不要灯塔指引。我只要你。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分开。” 那时候，她的拥抱那么用力，语气那么认真，仿佛那就是他们注定的未来。

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

边伯贤的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剧痛。他闭上眼，手指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承诺，最终被他亲手碾碎。他逃开了，而她…

他就这样沉浸在心如刀绞的回忆里，像一尊凝固的悲伤雕像，与灯塔的孤寂融为一体。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气质温润儒雅的男人走了下来。鹿晗刚刚结束与当地一个重要合作者的会谈，路过这片著名的观景点，本想稍作停留，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他几乎认不出的、却又无比熟悉的背影。

那个背影，比三年前更加清瘦，笼罩在一层几乎化为实质的孤寂和哀伤之中。但鹿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边伯贤。

鹿晗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最终化为一种淡淡的、了然的平静。他挥了挥手，让司机在原地等待，自己则迈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过去中的边伯贤。他猛地回神，警惕地转头——当看清来人时，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意外且不愿面对的人。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边伯贤…鹿晗？

鹿晗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走到边伯贤身边，与他并肩望向沉入大海的落日。

鹿晗好久不见，边伯贤。

鹿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鹿晗这家小太阳的蝴蝶酥，最近很有名。

边伯贤的心猛地一沉！鹿晗知道他在这里！甚至还知道他的店！他瞬间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和难堪。他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海风在两人之间沉默地流淌。

过了一会儿，鹿晗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鹿晗找个地方坐坐？有点渴了。

边伯贤想拒绝，但鹿晗已经转身，朝着悬崖边一家安静的露天咖啡馆走去。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一张能看到海景的桌子旁坐下。鹿晗点了一杯黑咖啡，边伯贤只要了一杯清水。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隐约传来。

鹿晗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目光落在边伯贤那双因为长期制作甜品而略显粗糙、此刻却紧张地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他抬起眼，看向边伯贤那双躲闪的、充满痛苦和自责的眼睛，终于切入了正题，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边伯贤最深的伤疤：

鹿晗顿了顿，声音平稳。

鹿晗躲在这里开了三年店，日子过得似乎还不错。

鹿晗你就一点都不好奇，绾绾这三年来，是什么状态吗？

边伯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不敢看鹿晗的眼睛，声音破碎不堪。

边伯贤我……

他自嘲地苦笑，重复着折磨了自己三年的问题。

边伯贤以什么身份？

边伯贤一个害她变成那样的罪人？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边伯贤我以什么身份去问？去知道？

鹿晗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指责。他只是等边伯贤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

鹿晗她三年前脱离生命危险，但一直处于深度昏迷。

鹿晗两个月后转入普通病房。

鹿晗吴世勋和蒋雯丽守了她很久。吴世勋现在把吴氏做的很大，成了真正的商业帝国掌门人，但只要他有空，还是会飞去挪威看她。

鹿晗蒋雯丽几乎成了她的专属护理，三年如一日。

鹿晗我偶尔会去看看，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医疗资源帮助。

鹿晗她….一直没醒。

鹿晗但…生命体征平稳，就….像睡着了一样。

鹿晗用最简洁的语言，将郑绾绾三年的状态清晰地呈现在边伯贤面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边伯贤的心上。

吴世勋的守护，蒋雯丽的付出，鹿晗的帮助…而他呢？他在这里，躲在一个甜蜜的壳里，做着蝴蝶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巨大的心痛和自责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脸色惨白，呼吸变得急促，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极力压抑而剧烈颤抖。

鹿晗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眼中那丝复杂的情绪更深了些。他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更不喜欢揭人伤疤。但看着边伯贤似乎想永远躲在这份“平静”里自我惩罚，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

他站起身，放下咖啡钱。鹿晗的声音依旧平静。

鹿晗告诉你这些，不是要指责你，或是替谁原谅你

鹿晗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

鹿晗躲藏和自责，是最无用的忏悔

他最后看了一眼几乎崩溃的边伯贤，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停下，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等待他的车辆。

鹿晗她的睫毛，去年冬天的时候，好像动过一次，很轻微，或许是错觉。

边伯贤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鹿晗上车离开的背影。

鹿晗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微弱却尖锐的光，刺破了他无尽的黑暗和自责。

睫毛…动了一下？

哪怕只是错觉…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巨大的心痛、无边的自责、以及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种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三年、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和痛哭，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在这片壮丽的落日海景前，彻底爆发。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泪水浸湿了桌面。

边伯贤绾绾…对不起…对不起…

鹿晗的车早已消失在暮色中。而他最后留下的话语和那个关于“睫毛”的细节，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边伯贤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缩头乌龟的壳，似乎出现了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