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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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特罗姆瑟中心医院的走廊灯光调暗，只剩下几盏壁灯散发着苍白微弱的光晕，将漫长的走廊映照得空旷而寂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键盘敲击声，以及某种不知名仪器规律的低频嗡鸣。时间在这里，仿佛也陷入了沉睡。

一个高大的、穿着深色风衣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脚步沉重而缓慢地出现在这条寂静的走廊尽头。他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悲伤与疲惫，却无法掩饰。

是边伯贤。

他最终还是来了。在鹿晗那番话的冲击下，在无数个日夜的煎熬与思念催逼下，他终究无法再继续躲藏在自己构建的、充满甜香气味的蜗牛壳里。

他一步步走向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艰难而疼痛。他的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停留了许久，仿佛需要积蓄巨大的勇气，才敢推开这扇隔绝了他三年的门。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病房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柔和的暖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房间空旷而冷清。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散发着幽绿或淡蓝的光，数字无声地跳跃，连接着病床上那个沉睡的人。

郑绾绾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中央，被子盖到胸口。她的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散在枕头上，脸色依旧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着眼睑，没有丝毫颤动的迹象。她呼吸平稳，但那是依靠自身机能和精心护理维持的平稳，而非苏醒的征兆。她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脆弱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水晶娃娃。

边伯贤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眼眶猛地滚烫起来。

他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一步步挪到床边，脚步虚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在那张冰冷的访客椅上坐下，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尽管他知道，她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的目光贪婪地、痛苦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只能在回忆和噩梦中见到她，如今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却比任何梦境都要让他心碎。

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才终于轻轻落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面、那只冰凉而纤细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回应。

这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刺穿了边伯贤苦苦维持的镇定。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在这寂静的病房里低低响起，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边伯贤绾绾…

边伯贤我….我来了…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浸湿了她的皮肤。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压抑了三年的悔恨、痛苦、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边伯贤对不起…对不起…绾绾…

边伯贤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懦夫…我不该躲起来…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我不该…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他痛苦地摇着头，泪水不断滑落，他说不下去了，那个消息对他来说同样沉重，更让他无颜面对

边伯贤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这样….不会躺在这里三年…

边伯贤不会….

边伯贤爷爷…奶奶…他们也…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忏悔。

边伯贤我在法国…开了家店…叫“小太阳”….做你最喜欢吃的蝴蝶酥…

边伯贤每天都有很多人来买…很热闹…但我总想起你…想起你说要永远在一起….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卑微和祈求。

边伯贤绾绾..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边伯贤你醒来好不好？你骂我，打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能醒来…

边伯贤求求你了…别再睡了…看看我…好不好…

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中，一遍遍地诉说着，祈求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她依旧平静的睡颜。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痛苦得难以自拔之时——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侧，郑绾绾那只安静放在身侧、未被握住的手，搭在纯白色的被子上，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轻微得像羽毛拂过，短暂得如同错觉，甚至没有引起被子的任何褶皱变化。监测仪器上的数据依旧平稳，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她依旧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面容安详，仿佛刚才那细微到极致的颤动从未发生过。她对耳边那饱含血泪的忏悔和呼唤，对她指尖那无意识的、或许是神经反射的微小动作，浑然未觉。

边伯贤依旧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丝毫未曾察觉，那沉寂了三年之久的身躯，刚刚可能闪过了一个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世界为之颠覆的信号。

夜，依旧深沉。病房内，只有一个男人压抑的哭泣和忏悔，以及一个沉睡女子指尖那无人知晓的、转瞬即逝的微动。希望如同窗外遥远星辰的光芒，微弱，却或许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