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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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那是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空气本身都被那声尖厉的斥骂冻结了。
余霜絮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鸣,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胃部深处那根紧绷的弦。
她僵在床上,单薄的被子滑落腰间,寒意瞬间爬上裸露的皮肤,但这寒意远不及接下来爆发的万分之一。
随即,便是比这死寂更加可怕的爆发。
姥姥的脸瞬间扭曲,枯瘦的手指带着惊人的力气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从床上拖拽下来!
“反了!反了天了!敢跟我顶嘴?滚!给我滚出去!滚出这个家!我就当没养过你这白眼狼!”
巨大的推搡力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冰冷的门板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巨响,隔绝了屋内令人窒息的、带着浓重怨毒的空气。
也把她,连同身上那件单薄的睡衣,彻底抛入了屋外骤然加剧的、如同天幕倾塌般的狂风暴雨之中。
〝好冷...”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
那不是温柔的浸润,而是粗暴的、带着巨大力量的冲刷。
豆大的雨点像无数冰雹,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她身上穿的单薄,棉质睡衣立刻紧紧吸附在身上,湿透的布料变得冰冷而沉重,清晰地勾勒出她瘦削的身体线条,也带走了皮肤上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蛇,争先恐后地钻进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头顶,让她头皮阵阵发麻。
脚上仅剩的那只廉价塑料拖鞋里灌满了泥水,另一只光脚直接踩在门外湿滑冰冷、布满沙砾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心直窜到天灵盖。
雨水像无数冰冷的鞭子疯狂抽打下来,模糊了视线,也淹没了她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无边无际的、被彻底遗弃的冰冷。
她像一片被狂风从枝头撕下的枯叶,被狠狠砸进泥泞里,茫然地蜷缩在楼道口那点聊胜于无的屋檐下,徒劳地躲避着斜扫进来的雨箭,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把沉静的黑色大伞,如同破开灰色混沌的方舟,稳稳地停在了她头顶上方。
喧嚣狂暴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声响,却奇迹般地被隔绝在外,瞬间制造出一个带着湿漉漉回音的、狭小而安全的庇护所。
余霜絮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茫然地抬起湿透的脸。
雨水顺着额发狼狈地滑进眼睛,刺得生疼。
透过模糊的水光,她看见了宁祈安那张过分清晰、也过分平静的脸。
他穿着挺括的深色外套,肩头洇开一小片的雨渍,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净得不染尘埃。
他垂着眼看她,那双总是淡漠的、如同冬日深湖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全部的狼狈——
湿透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深以为耻的轮廓,发紫发青的嘴唇,脸颊上纵横交错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头发像水草般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一瞬间,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
“你……”
宁祈安的声音被雨声包裹着,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有那把伞,又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朝她这边倾斜了更多,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庇护之下。
余霜絮的身体筛糠般颤抖,一半是刺骨的寒冷,一半是翻江倒海的胃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抑制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呻吟。
宁祈安的视线在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紧捂胃部、指节发白的手。
他没有追问“你怎么在这里”也没有说“快回家”。
他只是沉默地伸出手——
不是去碰触她,而是递过来一个干净的、带着他体温的深蓝色手帕。
“拿着。”
他的声音不高,穿透雨幕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拒绝的平稳,
“前面有便利店。”
那方深蓝色的棉布静静地躺在她的视线里,散发着极淡的、清冽干燥的雪松气息。
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撑的壁垒。
所有努力维持的微笑的表面,在这方手帕递过来的瞬间,分崩离析。
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滚落。
她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方手帕,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布料柔软的触感贴着掌心,那点微弱的暖意沿着手臂蔓延,却让她感到更加尖锐的寒冷和无边的委屈。
“我……”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几乎被雨声吞噬。
她攥紧了手帕,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宁祈安……” 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他伞下清晰而安静的轮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马上快要自我厌弃的疲惫。
“…没有…能去的地方。”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发出持续而沉闷的轰鸣。
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不远处,像一座漂浮在冰冷雨海中的孤岛。
宁祈安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那句“没有能去的地方”
他只是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却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一分,穿透嘈杂的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跟我来。”
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走向那片暖色的光晕。
那把为她撑起一方干燥的黑色大伞,稳稳地停在原地,等待着她。
深蓝色的手帕在她冰冷的掌心,那点属于他的、雪松般清冽的气息,固执地萦绕在鼻尖,成为这冰冷绝望雨里,唯一真实可触的存在。
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去面对他。
“...你怎么了”
出租车上,宁祈安首先发问到。
“...你能不能不要把看到的说出去”
余霜絮的眼睛像是被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泪水好像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没这种必要...你打算怎么办...”
宁祈安垂眸,平静的侧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是啊,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