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总泛着一种不真切的白光，谢必安把最后一笼包子放进蒸箱时，玻璃门被风撞得轻响。他抬头，看见那个穿着旧蓑衣的人影站在门口，斗笠边缘还滴着水——不是雨，是刚从护城河底带上来的潮气。
“要笼包子？”谢必安的声音比收银机的按键声还平，指节在蒸箱把手上蹭了蹭。他已经有九百八十二年没见过范无咎了，最后一面是在忘川岸边，对方为了护他，被阴差钉穿了魂魄，碎成漫天磷火时，还在喊他“哥”。
范无咎没摘斗笠，声音裹在水汽里发闷：“你怎么在这？”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淤泥，是他在城市地下管道里找了三个月的证明——他从酆都的裂隙里爬出来时，人间已经换了模样，高楼像倒插的墓碑，汽车尾气比冥烟还呛人，他凭着谢必安残留在旧物里的气息，从南到北找了整整十年。
谢必安拉开蒸箱，白雾漫出来的瞬间，他看见范无咎斗笠下的眼睛。那双眼本该是青灰色的，如今却泛着红，是被人间的霓虹染的，还是找他找得太久，连魂魄都熬出了血色？“地府容不下我了。”他把包子放在瓷盘里推过去，“当年你把我推回轮回道，判官说我沾了活人的气，不能再做勾魂使。”
范无咎盯着盘子里的包子，热气在他手背上凝成水珠，又瞬间蒸发——他的魂魄还没凝实，碰不得活物的温度。谢必安这才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缠着半截生锈的铁链，是当年被阴差锁住的痕迹。
“我以为你早转世了。”范无咎的手指悬在盘子上方，像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他在地下河底时，总梦见谢必安变成个寻常人，在某个有太阳的地方卖包子，蒸笼冒的热气里飘着桂花糖的香。
“转了三次，”谢必安擦着柜台，声音轻得像叹息，“第一次活到七岁，出痘没扛过去；第二次成了个挑夫，三十岁那年被马车撞了；这一世刚满五十六，在便利店守夜班，老板说我干活稳当。”他顿了顿，指腹划过柜台上的划痕，“每次转世前，我都能看见你，在忘川边等我，可我过不去。”
玻璃门外的霓虹灯闪了闪，把范无咎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揉皱的水墨画。他终于摘了斗笠，露出额角那道月牙形的疤——是小时候谢必安教他用桃木剑，失手划的。“我找了好多地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些因为扒拉钢筋磨出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看见穿白衣服的就追，有次把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堵在医院后门，被保安打了一顿。”
谢必安忽然笑了，是真的笑，眼角堆起细纹。他从抽屉里摸出个保温袋，把包子装进去：“这个能捂半小时，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吃。”他又递过去一瓶热豆浆，瓶身烫得他指尖发红，“别再往河里钻了，现在的水不干净，喝了容易闹肚子。”
范无咎接过保温袋时，指尖终于碰到了谢必安的手。像电流窜过，两人都猛地一颤——那是属于彼此的气息，是千年前一起在城隍庙避雨时，共盖过一件蓑衣的温度，是忘川边他替他挡下阴差时，魂魄相触的震颤。
“以后在这待着？”范无咎的声音有点抖，他看见谢必安胸前挂着的旧玉佩，是当年他送的，裂了道缝，却还在发光。
谢必安点头，指了指便利店后面的隔间：“老板说我能住这，你要是不嫌弃……”
话没说完，就被范无咎攥住了手腕。对方的手心冰凉，却攥得很紧，像怕一松手，他又会消失在轮回里。“不嫌弃。”范无咎的红眼睛里映着蒸箱的白光，“哥，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
远处传来环卫车的声音，便利店的日光灯嗡嗡作响。谢必安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突然觉得，这千年的等待，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此刻，他身边的人，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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