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双生

白纳查指尖的雾气还没散尽，脚底下的青石板就从带着潮气的微凉变成了滚烫的灼人。他下意识后撤半步，肩头撞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张福德手里攥着的罗盘，铜制的边缘磕得他生疼。

“你这老……”白纳查的话卡在喉咙里。眼前哪还有什么云雾缭绕的山巅，分明是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五颜六色的铁盒子跑得比山里最快的獐子还急，轰鸣声震得他耳膜发颤。更让他发懵的是，张福德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那把标志性的山羊胡不知何时变成了利落的短茬，眼角的皱纹也淡得几乎看不见，倒像是刚过而立的模样。

“别瞅我，你也一样。”张福德扯了扯自己的青布短褂，布料还是那匹带着泥土腥气的老料子，可穿在身上却显得紧绷——他的背不驼了，腰杆挺得笔直，露出的手腕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跳动。他抬眼看向白纳查，对方常年被山风刮出皲裂的脸颊变得光滑，鬓角的白发褪成了墨色，唯有那双眼睛还带着山涧般的清冷，此刻正瞪得溜圆。

街角的大屏幕突然亮起，穿着鲜艳衣裳的人在里面又唱又跳。白纳查猛地转身，袖口带起的风卷得旁边小贩的气球飘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橡胶球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吓得他差点祭出压箱底的镇山符。张福德赶紧拽住他，指尖触到对方胳膊时愣了愣——以前摸起来总带着老树皮般的粗糙，现在竟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温热。

“这是哪儿？”白纳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一丝发颤。他习惯了听松涛闻草香，此刻满鼻子都是呛人的油烟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金属气息，像是有人把整座山的矿石都熔了倒进空气里。

张福德蹲下身，手指在滚烫的地面上敲了敲。土脉的气息弱得像风中残烛，他能感觉到地下的水流，却辨不出方位；能听到远处植物的呼吸，却摸不清根系的走向。他从怀里摸出个陶制小罐，倒出一把带着湿气的泥土，刚想借土遁寻个方向，那把土就在掌心化成了灰——这里的土，不认他这个土地公了。

“先找个地方落脚。”张福德站起身，目光扫过街边的玻璃门。里面亮着惨白的光，几个穿着一样衣裳的人在摆弄着小小的方块，指尖在上面飞快地戳动。他突然想起几十年前有个游方道士说过，未来的世界里，人都把魂魄装在铁盒子里，当时只当是胡话，如今看来竟有几分相似。

白纳查跟着他往巷子里走，路过一面镜子时不经意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顿住。镜中的青年眉眼锐利，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衫穿在身上，倒有几分野趣。这张脸他见过，是五百年前刚修出人形时的模样，那时他还不是镇守一方的山神，只是个在山坳里偷喝仙露的野仙。

“发什么呆？”张福德回头，看见他对着镜子出神，忍不住笑了，“难不成还稀罕起这张嫩皮了？”

“不是。”白纳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陌生又熟悉，“我是想，咱们这算什么？历劫？还是……”

话没说完，头顶突然泼下一盆水，带着洗洁精的泡沫劈头盖脸浇下来。白纳查反应极快地侧身躲开，张福德却慢了半拍，被淋得半边身子湿透。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个老太太，嘴里嘟囔着“不好意思啊”，转身就缩了回去。

张福德抹了把脸上的泡沫，青布褂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露出里面结实的肩背线条。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突然低声笑了：“历劫哪有这么狼狈的？依我看，是老天爷嫌咱们待在山里太闷，给换个地方活络筋骨呢。”

白纳查看着他嘴角的笑纹——很浅，却真实得很。以前这老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堆成沟壑，如今舒展着，倒有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指甲，以前常年握着山斧，指缝里总嵌着泥垢，现在却光洁得很。

巷口飘来烤肠的香味，张福德吸了吸鼻子，拉着白纳查就往那边走。“先填肚子，”他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力道比以前足了不少，“管他什么地方，活着就得吃饭。”

白纳查被他拽着走，看着这人熟稔地跟小贩比划，用兜里仅存的几枚铜钱换了两根冒着热气的烤肠。铜臭味混着肉香飘进鼻子里，他突然觉得，这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好像也没那么难捱。至少，身边这人还在，而且他们都年轻得，像是能再活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