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再次醒来时，窗外依旧是漫天风雪，但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刺骨的寒意透过破旧的窗棂钻进来，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动了动身体，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仿佛被碾过一般。腹部更是传来阵阵抽痛，下面湿漉漉的，一片黏腻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脚软得像棉花一样，根本使不上力气。
“姑娘，你醒了？”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谢清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打了补丁的旧棉袄的小丫头正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站在床边，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米粥，虽然清可见底，却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倔强。她看到谢清欢醒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高烧了好几天，我还以为……”
谢清欢虚弱地开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丫头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强打起精神，将粥碗递到她面前：“姑娘，你先喝点粥吧，养养精神。孩子……孩子没事，在隔壁屋的摇篮里睡着呢。”
听到孩子没事，谢清欢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小丫头连忙上前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谢谢你……”谢清欢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也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
“姑娘不必客气，是你救了我。”小丫头低声说道，“我叫小桃，是被坏人抓来的，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就……”
谢清欢愣了一下：“我救了你？我记不得了……”
“你当时发着高烧，说胡话，但还是强撑着把我从那些坏人手里救了下来，还把我带到了这里。”小桃回忆道，“你忘了？”
谢清欢摇了摇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记得自己被阿秀救回来，然后是逃亡，是地窖，是阿秀的血……再之后，就是一阵漫长的黑暗。难道在阿秀死后，她还有一段昏迷的时间，并且救下了这个叫小桃的女孩？
“算了，可能是我烧糊涂了。”谢清欢苦笑一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是腊月初八，姑娘，你昏迷了快半个月了。”小桃答道。
半个月……距离她和阿秀被袭击，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些追杀她的人，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她稍稍松了口气，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安全吗？”
“这里是京郊的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早就没人来了。我被抓来之前，曾被卖到这里做过杂役，知道这里。”小桃解释道，“暂时应该安全，外面雪大路滑，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谢清欢点了点头，心中稍安。她转头看向隔壁屋的方向，那里传来孩子微弱的啼哭声。
“小桃，能……能抱过来给我看看吗？”她恳求道。
小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你身子还虚，我去抱。”
不一会儿，小桃抱着一个用柔软的旧布包裹着的小东西走了过来。那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小小的脸蛋皱巴巴的，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谢清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柔嫩的脸颊。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咂了咂嘴，又沉沉睡去。
“是个……是个女孩。”小桃轻声说。
是个女孩……谢清欢心中百感交集。裴元瑾，你看到了吗？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她长得像你吗？会不会像我一样，有这么一双……这么一双不争气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想揉眼睛，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姑娘，你别难过。”小桃看着她流泪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孩子很可爱，也很坚强，她能活下来，是老天爷保佑。”
谢清欢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她很坚强。”她给孩子取名裴昭宁，昭，是光明磊落；宁，是岁月静好。她希望女儿能一生平安顺遂，不再经历她所承受的苦难。
接下来的日子，谢清欢和小桃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相依为命。谢清欢的身体渐渐好转，开始学着照顾自己和女儿。小桃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懂事，手脚也勤快，把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会出去捡些柴火，采些野菜。
她们靠着谢清欢带出来的那一点点积蓄，以及小桃偶尔能换回的微薄食物艰难度日。冬天山里的生活异常艰难，缺衣少食，寒风刺骨。谢清欢常常冻得手脚冰凉，夜里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她只要看到女儿熟睡的小脸，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常常在夜里，借着微弱的月光，拿出那半块冰冷的虎符，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这是裴元瑾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她不知道裴元瑾是生是死，但她相信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天，雪停了，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洒下一片惨淡的光芒。谢清欢抱着昭宁在庙门口晒太阳，小桃则在一旁劈柴。
“阿娘，你看！”昭宁忽然伸出小手，朝着天空挥了挥，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谢清欢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昭宁在跟太阳公公打招呼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谢清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
小桃也停下了手中的斧头，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马蹄声在山神庙前停下。为首的是一队穿着玄色劲装的护卫，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也透着一股迫人的寒气。
他身后的护卫则分散开来，将整个山神庙包围了起来。
谢清欢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冲着她来的！
那为首的将领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破败的庙宇，最终定格在谢清欢和她怀中的婴儿身上。当他看清谢清欢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和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你就是柳清欢？”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清欢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
“是。”她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平静。
“很好。”将领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强大，让谢清欢几乎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着她怀中的婴儿，眼神闪烁了一下，冷冷问道：“这是裴元瑾的孩子？”
提到裴元瑾的名字，谢清欢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和戒备：“你要对她做什么？”
将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把孩子交出来。”
“不！”谢清欢几乎是本能地将孩子护在怀里，往后退了两步，“她是无辜的！你要抓就抓我一个人！”
“无辜？”将领冷笑一声，“裴元瑾意图谋反，满门抄斩，他的血脉也休想逃脱！奉新帝旨意，凡裴氏余孽，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刺进了谢清欢的心脏。她的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摔倒。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元瑾不会谋反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有没有错，不是你说了算。”将领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人，把孩子带走！”
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一步。
“不要！你们放开她！放开我的昭宁！”谢清欢疯狂地挣扎起来，她将昭宁紧紧护在胸前，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去抵挡那些强壮的护卫。
“放开你的脏手！”小桃也扑了过来，用尽全力推搡着护卫，却被轻易地推倒在地。
“昭宁……我的昭宁……”谢清欢泪流满面，她能感觉到孩子在她怀中因为恐惧而哭泣，小手胡乱地抓着她的衣服。
“拦住她！”将领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激烈反应有些意外。
几个护卫上前，粗暴地抓住了谢清欢的手臂。谢清欢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对方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昭宁被另一个护卫从她怀中强行夺走。
“哇——呜呜呜——”昭宁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锥子，扎得谢清欢心口剧痛。
“昭宁！我的孩子！”谢清欢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
“把她带走！”将领厉声喝道。
昭宁被护卫裹在怀里，哭喊着，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想要抓住她的母亲。谢清欢想追上去，却被两个护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那些人强行带离，消失在庙门外的风雪中。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血淋淋的窟窿，寒风呼啸着灌进去，痛得她几乎要窒息。
“不……不要带走我的孩子……求求你们……”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将领冷冷地看着她：“带走！”
谢清欢被强行拖拽着，她扭着头，望着昭宁消失的方向，哭喊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
小桃挣扎着爬起来，追了出去，却被一个护卫一脚踹倒在地，额头磕在了石头上，鲜血直流。她顾不上疼痛，跪在地上，哭喊着：“姑娘！姑娘！”
山神庙前，只剩下谢清欢绝望的哭泣和小桃悲戚的呜咽，以及那匹高头大马上，将领冰冷无波的眼神。
他看着被手下押走的谢清欢，眼神复杂。有恨意，有惋惜，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惜。
“带回京城，打入天牢，严加看管！”他下令道。
“是！”护卫们齐声应道。
马蹄声再次响起，踏碎了山间的寂静，也踏碎了谢清欢心中最后一丝光亮。
寒梅尚未绽放，却已泣血。孤女失去了她的孩子，也失去了她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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