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意顺着破败的窗棂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刀子。南茉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入目是蛛网蒙尘的房梁——蛛丝上还挂着几片枯叶，想来是前几日大风卷进来的。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的稻草早被潮气浸得发黏，扎得人皮肤又痒又疼。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刚想撑起身，后脑勺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带棱的石块狠狠砸过，眼前瞬间晃过几道金星。她抬手按了按伤处，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湿冷，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泥土味。
【宿主！你可算醒了！】脑海里突然炸响一个尖锐的电子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检测到宿主灵魂稳定，当前世界匹配度98%，身份：大胤朝被流放的前户部尚书嫡女，南茉。】
南茉闭了闭眼，任由涌入的信息在脑海里拼凑。前户部尚书南敬言，三个月前因“贪墨河工款”被打入天牢，满门流放三千里至南疆蛮荒之地。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在押送途中，被嫡母柳氏买通的丫鬟推下河，后脑勺撞在礁石上，才让她占了这具躯壳。
“推我的人呢？”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股与这狼狈处境格格不入的冷静。
【跑了！】系统小七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那恶奴见原主没气了，卷走了咱们最后半吊碎银子，连您藏在鞋里的两枚金瓜子都摸走了！现在身边只剩阿竹——就是您生母留下的那个小丫鬟，昨天她为了拦那恶奴，被踹得肋下青了一大块，刚才还偷偷抹眼泪呢。】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伴随着“吱呀”的推门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端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走进来，碗沿还缺了个角，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米汤，漂着几粒没煮烂的米糠。她约莫十五六岁，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鬓角的碎发被冷汗黏在脸上，看到南茉睁眼，手里的碗“哐当”一声磕在门框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姐！您醒了！您要是再不醒，阿竹……阿竹就只能跟着您去了！”
南茉抬眼打量她。小姑娘虽然瘦弱，眼神却亮得很，像暗夜里的星子，透着股不肯折腰的韧劲儿。她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那碗米汤，又落在自己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素色襦裙上——裙摆还沾着河泥，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显然是原主一路颠簸留下的痕迹。
【宿主，情况真的有点棘手。】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原主父亲的案子是柳氏联合外戚构陷的，她们就是要南家死绝。咱们身上没路引，没银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阿竹还发着低烧，刚才我探了探她的脉，气若游丝的……】
南茉没理会系统的哀嚎，反而看向阿竹，声音缓了些：“昨天推我的那个丫鬟，往哪个方向跑了？”
阿竹愣了一下，随即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那恶奴！见您没气了，揣着银子就往镇东头跑了，好像是想搭商队的车回京城！我想去追，可刚跑两步就被石头绊倒，膝盖磕破了……”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满是泥点的裙摆上，“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前面还有千里路要走，听说南疆那边瘴气能吃人，路上还有柳夫人派来的人盯着……”
“不走了。”南茉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就在这清河镇，住下。”
阿竹和系统同时愣住。
【宿主？！不行啊！】小七急得跳脚，【流放是钦命，抗旨不遵就是谋反，被官差抓到会直接砍头示众的！清河镇的知县是柳氏的远房表亲，咱们在这儿落脚，不是自投罗网吗？】
阿竹也慌忙摆手，急得声音发颤：“小姐，万万不可！逃流放是死罪啊！就算躲得过官差，柳夫人的人迟早也会找来的！”
南茉却掀开薄得像纸一样的被子，慢慢坐起身。尽管身体虚弱得发晃，她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刚从生死边缘爬回来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洞彻的清明：“原主父亲是被诬陷的，咱们去南疆，是死路一条。柳氏的人在路上等着收尸，咱们往前走，是等死。”
她看向窗外。破庙的院墙塌了一半，露出外面泥泞的土路——路辙很深，显然常过马车。几个披着蓑衣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远处隐约能瞧见清河镇的牌坊，青灰色的檐角在雾里若隐若现。
“清河镇是南北往来的要道，”她缓缓道，“商客多，消息杂，就有活气。有活气的地方，就有生路。”
【生路？宿主你想干嘛？】小七还是没明白，【咱们现在一分钱没有，还带着伤，连口吃的都快没了！】
南茉没理它，目光落在阿竹身上，语气笃定：“咱们带出来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值钱又不显眼的？别是金银之类的，容易惹眼。”
阿竹愣了愣，眼睛突然亮起来，转身就往墙角的包袱跑——那包袱用粗麻绳捆着，边角磨得发毛，显然被一路拖拽过。她解开绳结，从最底层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裹着的东西，双手捧着递过来：“有！小姐您的那套宋刻本《南华经》！是老爷以前托江南的老友求来的孤本，书页里还夹着防虫的香料呢，奴婢一直贴身带着，那恶奴翻遍了包袱，只认金银，没瞧上这个！”
《南华经》孤本？南茉挑眉。这种东西，在真正的读书人眼里，可比同等重量的金子还金贵。尤其宋刻本存世极少，若是遇上懂行的藏家，换个三五十两银子不在话下。
“很好。”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去把书重新藏好，找个隐蔽的地方——比如房梁缝隙里，别让人瞧见。另外，你去镇上打听一下，有没有要转让的铺面，越便宜越好，哪怕偏点、破点都成，最好是带个小后院的。”
阿竹虽然满脑子问号，却还是立刻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奴婢这就去！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仔细打听！”她说着，又把那碗米汤往南茉面前推了推，“您先垫垫肚子，奴婢快去快回。”
等阿竹的身影消失在破庙门口，小七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宿主，您想开店？开什么店啊？咱们一没本钱二没门路，连身份都见不得光……】
南茉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声音懒懒散散的：“开个书局。”
【书局？！】小七尖叫，【流放犯开书局？这要是被官差查到身份，直接按“抗旨”论处啊！】
“查不到。”南茉淡淡道，“我是南家嫡女，从小跟着父亲在书房里泡大的，经史子集烂熟于心。开个书局，教几个蒙童识字，顺便收售些旧书字画，合情合理。谁会想到，一个教娃娃念书的书局女先生，是个‘逃犯’？”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而且，我要让那些等着看南家笑话的人看看，就算跌落尘埃，我南茉，也能把日子过出花来。柳氏想让我死？我偏要活得比谁都好。”
话音刚落，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商队的慢悠悠的踏踏声，而是几匹快马疾驰而来，蹄子碾过泥泞的路面，溅起一片泥水，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呵斥：“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官府例行检查！磨蹭什么，快点开门！”
紧接着是“砰砰”的砸门声，门板本就朽坏，被这么一砸，簌簌往下掉木屑。
阿竹大概是在门口被堵住了，只听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官爷行行好，我家小姐刚醒，身子弱……”
“少废话！”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她，“让你家主子出来！查完了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阿竹吓得脸色发白，抱着怀里的空碗跑进来，声音发颤：“小姐！是镇里的衙役！还有……还有几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腰里挂着牌子，看起来好凶！”
南茉缓缓睁开眼，眸色深了深。
来得正好。
她倒要看看，这清河镇的水，到底有多深。是真的例行检查，还是柳氏的人已经追来了？又或者，是其他等着看南家覆灭的势力？
【宿主！他们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小七吓得声音都抖了，【要不咱们从后墙跑吧？后墙塌了一半，能钻出去！】
南茉却理了理衣襟，慢慢站起身。尽管衣衫破旧，面色苍白，她身上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和从容，却丝毫未减——那是真正的世家嫡女，经多年教养沉淀下来的气度，哪怕落难，也压不住。
“开门。”她对阿竹说，声音平静无波，“既然是例行检查，咱们照做就是。”
只是，她南茉的“照做”，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门外的喧嚣越来越近，夹杂着衙役的推搡声和不耐烦的咒骂。南茉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蛰伏在暗处的猎手，终于等到了第一个探头的猎物。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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