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急诊室终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零星几个值班护士在护士站打盹。
易胭摘下沾着消毒水味的口罩,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震得她肋骨都跟着发麻。
屏幕上跳动的“赵队”两个字像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易医生,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赵队的声音压得极低,背景里隐约有瓷器碎裂的脆响,“苏岸他……不太对劲。”
四十分钟的车程,易胭把车开得像道白色闪电。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像被揉碎的星子,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却越收越紧——她太清楚苏岸的“不对劲”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濒临失控时才会露出的锋芒,带着自毁式的决绝。
定点医院的住院部静得像座空城。走到苏岸病房门口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推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刺得她鼻腔一阵发酸。
苏岸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病号服的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左胸松垮的绷带,暗红色的血渍正顺着腰线往下渗,在浅色布料上洇出蜿蜒的痕迹,像条挣扎的蛇。
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水渍里浮着几片药渣,显然是刚摔了药杯。
“你来了。”他没回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抵着冰冷的玻璃窗,指节泛白。
“赵队说你拔了输液针。”易胭反手关上门,将治疗箱放在床头柜上,金属锁扣碰撞的声响让苏岸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蹲下身捡玻璃碎片时,发现其中一块沾着点铁锈色的痕迹——是他胸口的血。
“线人传消息,老鬼要动手了。”他终于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比上次见面更重,像燃到尽头的烟蒂,“目标是我,这地方不安全。”
“老鬼”是那个跨境贩毒团伙的头目,赵队提过几次,说那人手段狠辣,报复心极强。易胭捏着玻璃碎片的手紧了紧,碎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所以你就用拔针、摔杯子来解决问题?”
“我必须出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的绷带又渗出一片新的红,“他们查到了我的住院信息,再待下去,整个医院的人都会有危险——”
“包括我吗?”易胭抬眼,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的眼底。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间,她看清了他眼底的挣扎——有担忧,有恐惧,还有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七年前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易胭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觉得只要推开我,就能护我周全?”
苏岸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被你瞒着、被你推开的人,要在多少个夜里猜你是不是还活着?要对着空荡的房间,把‘为什么’问上成千上万遍?”
她伸手去解他胸前的绷带,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别碰我。”
“我是医生。”易胭用力挣开他的手,动作利落地扯开绷带,“你的旧伤裂了,再拖下去会感染败血症,到时候别说抓毒贩,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问题。”
裂开的伤口像张狰狞的嘴,嫩肉外翻着,混着暗红的血。
易胭拿棉球按压时,他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
“你看,”她抬眼望他,睫毛上沾了点水雾,“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着谁?”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苏岸的肩膀猛地垮下来,攥着拳头的手缓缓松开,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晓晓牺牲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夜。”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最后跟我通电话,说想考医学院,想当医生。
我答应她,等案子结束就陪她去报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淹没在窗外的风声里。
易胭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忽然明白,他不是不怕死,是觉得自己不配活着——那些没能护住的人,成了他心上永远的枷锁。
“她的愿望,是救死扶伤。”易胭重新拿起纱布,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你现在拿自己的命赌气,才是对她最大的辜负。”
绷带缠到第三圈时,苏岸的呼吸渐渐平稳了。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灯光在她鼻尖投下小小的阴影,忽然想起七年前。
她也是这样,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给他写情书,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阳光落在她发顶,像落了层金粉。
“对不起。”他低声说,“七年前……不该不告而别。”
易胭缠绷带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伤口处理完了,记得按时吃消炎药。”
她收拾治疗箱时,发现他床头柜上放着个褪了色的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翻旧的笔记本。
封面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是她以前的笔迹。
“这笔记本……”
“你送我的,毕业那天。”他看着那本笔记本,眼神柔和了些,“你说‘以后出任务别总想着逞强,累了就写写东西’。”
易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他却留了七年。
“赵队让我守到你情绪稳定。”她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摸出本医学手册,“我正好补补知识点。”
其实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
苏岸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呼吸却比平时沉,显然也没真的睡着。
凌晨五点,天快亮时,易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的瞬间,她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照片的背景是市中心医院的急诊楼,镜头对着她办公室的窗户,窗台上放着盆她养了三年的多肉。而照片右下角,有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身影一闪而过,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金属物件。
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
易胭猛地抬头看向苏岸,他不知何时醒了,正盯着她发白的脸。
“怎么了?”
她把手机递过去,指尖抖得厉害:“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是你。”
苏岸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迅速翻到号码页面,是个无归属地的虚拟号码。
“老鬼的惯用手法,声东击西。”他的声音瞬间冷下来,抓起床头的手机就要拨号,“我让赵队派人去保护你——”
“来不及了。”易胭按住他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他的皮肤,“从这里到市中心医院,最快也要半小时。”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病房里却暗得像深不见底的潭。
易胭看着苏岸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对着我说“别怕”,而自己去冲醉汉吼道“滚,你妈……”
只是这次,需要被保护的人,成了她。
“易胭,”苏岸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听着,现在立刻锁好办公室门窗,别给任何人开门,我马上让人过去——”
“苏岸,”她打断他,目光异常坚定,“你还记得七年前,你教我怎么报警吗?”
他一愣。
“你说‘遇到危险别慌,先看清楚对方的特征,再找机会求救’。”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我不是七年前那个只会哭的小姑娘了。”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晨光正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道无形的保护罩。
“好好养伤。”她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决绝,“等你好了,我们还有账要算。”
“ 易胭,你给我回来”苏岸眼里猩红
但却无人回应……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易胭站在走廊里,摸出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指尖虽然还在抖,声音却异常平静。
晨光穿透云层,给医院的白色外墙镀上了层金边。
她知道,这场横跨七年的暗涌,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独自面对。
因为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守护,是哪怕隔着枪林弹雨,也要并肩站在一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