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墨,鸿胪寺狱的石壁渗着潮气,将火把的光映得忽明忽暗。易胭蜷缩在墙角,药箱当枕头,苏岸那件玄色外袍裹在身上,衣襟里还藏着半块令牌——她用三天时间混进狱卒队伍,此刻正守着关押不良帅养子的死牢。
铁栏外的油灯爆了个灯花,易胭忽然睁开眼。阴影里有细碎的响动,像蛇在草里游。她摸出藏在药箱夹层的短匕,指尖触到匕柄的“回春”二字,忽然想起苏岸总笑她“药箱子比刀鞘还硬”。
“是苏岸让你来的?”牢里的人突然开口,铁链拖地的声响在空荡的狱道里回荡。他背对着光,轮廓藏在阴影里,声音却像淬了冰,“可惜啊,他连自己的尸首都找不到。”
易胭没说话,只是将外袍的领口紧了紧。那里沾着狼山的沙,洗了三遍还泛着黄,就像苏岸最后咳在她手背上的血,怎么擦都留着印子。
“听说他死在流沙坑?”那人转过身,火把的光落在他脸上,眉骨处有块疤,与不良帅的画像分毫不差,“我教他的第一招,就是如何在流沙里藏刀——看来他忘得干净。”
易胭猛地攥紧短匕,指节抵在药箱的铜锁上,咯得生疼。她想起河西兵说的,苏岸少年时曾被不良帅收养,直到发现对方私通回纥才叛出。原来那些刀光剑影里,藏着比沙暴更冷的旧事。
狱道尽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易胭迅速吹灭油灯,贴在石壁上屏息听着。来人提着盏灯笼,灯笼穗子上绣着回纥的狼图腾——是不良帅派来灭口的人。
“动手。”牢里的人突然低喝,铁链挣得哗哗响。易胭趁机将药箱里的麻药泼出去,黑暗中传来闷响,紧接着是兵刃相撞的脆响。她摸出火折子点亮时,正看见那人用铁链勒住了刺客的颈,而他脚边,掉着块刻着“影”字的腰牌。
“捡起来。”他冲易胭扬下巴,“这是不良帅私通回纥的铁证。”
易胭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腰牌,就被他用铁链缠住了手腕。“你以为苏岸为什么让你来?”他的脸凑得极近,疤在火光里泛着青,“他早知道我会反水——我们都欠他的。”
铁链突然松了。易胭踉跄后退,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扔过来时划过高悬的火把,像只掠过黑夜的鸟。
“这是不良帅与回纥的密信。”他重新背过身去,声音忽然哑了,“告诉长安的人,就说……是苏岸找回来的。”
狱道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易胭将密信塞进药箱,忽然听见他低声说:“那年马球赛,他替你挡马蹄,其实是怕我伤了你——我本想借马惊除掉你爹,那老头查得太急。”
火把的光突然暗下去,石壁上的影子晃了晃,像极了狼山的沙丘在风中变形。易胭背起药箱往外走,玄色外袍的下摆扫过牢门,带起阵风,吹得那人鬓角的白发颤了颤。
“告诉他……”他的声音混在铁链声里,轻得像叹息,“流沙里的刀,我找到了。”
走出鸿胪寺时,月亮正悬在树梢,清辉落在易胭的药箱上,像撒了层霜。她摸出那枚狼形玉佩,与苏岸的狼头佩拼在一起,狼眼的位置刚好对着月亮,亮得惊人。
街角的酒肆还开着,幌子在风里摇摇晃晃。易胭买了坛酒,坐在阶上往地上倒,酒液渗进青砖缝,像在给谁饯行。她想起苏岸说过,长安的夜晚有曲江池的荷香,不像狼山,风里只有沙砾的味。
“竹架我让河西兵修了,用的楠竹。”她对着月亮轻声说,指尖划过药箱上的裂痕,那里还插着狼山带回来的箭,“紫苏种子也埋了,等开春就发芽。”
酒坛空了的时候,东方泛起鱼肚白。易胭起身时,看见玄色外袍的衣角沾了片月光,像谁悄悄掖上去的。她将半块令牌揣进怀里,药箱里的密信硌着肋骨,沉甸甸的,像揣着整个长安的黎明。
回春堂的门虚掩着,灶膛里的余烬还温着。易胭推开时,看见案上摆着个新药炉,旁边压着张纸条,是苏岸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找老狱卒取药,治你后腰的伤。”
灶膛的火光忽然跳了跳,映得纸条上的字暖起来。易胭摸着药炉的纹路,忽然明白,有些黑夜再长,总会有人替你留着盏灯,就像狼山的沙暴再烈,也挡不住要开的紫苏花。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药箱的铜锁上,亮得像苏岸最后看她的那眼,带着笑,藏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