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胭在戈壁上走了三天,药箱的铜锁彻底松脱,每走一步都晃出细碎的响。后腰的伤口结了层硬痂,被粗布摩擦时像有无数细针在扎,可她不敢停——苏岸最后那句“去找节度使”像块烙铁,烫在耳后。
第四天清晨,她在沙丘后撞见一队巡逻的河西兵。领头的校尉看见她掌心的狼头佩,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参见苏帅亲卫!”
易胭这才知道,苏岸早将狼山布防图抄了副本,托人快马送去过河西。“苏帅说,若他没能走出狼山,便请姑娘带信物为凭,节度使人会信你。”校尉递过水壶,“我们正按苏帅的示令,往东北方向搜剿回纥残部。”
她的心猛地一沉,却死死攥住药箱:“我知道回纥主力在哪。”狼头佩与腰间的狼形玉佩相撞,发出轻响,“现在就去。”
破城那日,易胭跟着河西兵冲在最前。她没握刀,只把药箱背得更紧,里面的火药还剩小半,金疮药早已空了瓶。当她踩着回纥兵的尸体登上城楼时,正看见校尉举着苏岸的狼头佩高呼:“不良帅叛国,苏帅已证清白!”
城楼下的欢呼声震得砖缝里的沙尘簌簌往下掉。易胭扶着垛口往下看,忽然瞥见城角那匹熟悉的狼——它瘸着条后腿,正叼着块玄色布料蹭她的靴底。
那布料上沾着暗红的血,边缘绣着半朵紫苏。
易胭疯了似的往城下跑,药箱撞在石阶上,里面的瓷瓶碎得彻底。狼领着她穿过尸骸遍地的街巷,在一处烧塌的酒肆前停住。横梁下压着片玄色衣角,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上,缠着她给的绷带。
“苏岸!”她扑过去搬横梁,指尖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河西兵闻讯赶来,七手八脚掀开断木时,易胭看见他怀里紧紧揣着个油布包——是她塞给他的火药,竟一点没受潮。
他左肋的箭伤已凝住黑紫的血,可右手还攥着半块令牌,与她掌心的狼头佩严丝合缝拼在一起。易胭摸他的颈侧,忽然摸到丝微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却顽固地跳着。
“还有气!”她撕开自己的裙摆当绷带,金疮药早就没了,只能用清水一遍遍擦去他伤口上的沙砾,“苏岸,你记不记得曲江池?竹架还没修,紫苏也没种……”
他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咳出口血,溅在她手背上:“药……药箱……”
易胭这才发现,药箱底层的暗格里,藏着张她从未见过的纸条。是苏岸的笔迹,写着“内鬼疑为不良帅养子,持半块令牌可查”,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药炉,像她回春堂的那个。
“我知道了。”她按住他渗血的伤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查。”
苏岸的眼微微睁开条缝,目光落在她后腰的血痂上,忽然笑了,气若游丝:“早说过……刀比药瓶管用……”
他的手彻底垂下去时,天边突然滚过惊雷。戈壁难得落雨,雨水冲刷着断壁残垣,也冲刷着易胭手背上的血迹。那匹狼蹲在旁边,用头蹭着苏岸的衣角,发出呜咽似的低嗥。
三日后,易胭穿着苏岸的玄色外袍,抱着那半块令牌走进河西节度使府。她把回纥布防图和苏岸的纸条放在案上,后腰的伤还没好,每弯腰行礼都疼得钻心。
“姑娘打算如何?”节度使看着她,“回长安,不良帅那边怕是……”
“我不回长安。”易胭指尖划过令牌上的“不良”二字,“我要去鸿胪寺狱。”她想起苏岸说过,狱里有个老狱卒,曾是他父亲的亲卫,“有些账,得当面算。”
离开节度使府时,那匹狼跟在她身后。易胭摸出狼形玉佩,阳光穿过玉上的裂痕,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马球赛那天,苏岸从马蹄下拽她出来,腕骨的疼混着他衣襟的药香,原来有些牵绊,从那时就缠上了。
风沙又起,吹得玄色外袍猎猎作响。易胭望着东北方的长安,那里有曲江池的竹架,有回春堂的药炉,还有没算完的账。她握紧腰间的短匕,刀鞘上的“回春”二字被雨水浸得发亮——
苏岸没能走完的路,她替他走。他没查清的内鬼,她替他查。等尘埃落定那天,她会带着他的令牌回曲江池,亲手种上两株紫苏,就像他答应过的那样。
狼忽然加快脚步,往前方的沙丘奔去。易胭跟上时,看见沙地上插着支箭,箭尾缠着块布,上面是苏岸的笔迹,只写了三个字:
“等你回。”
字迹被风沙磨得浅了,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口。易胭弯腰将箭拔起,插进药箱的裂缝里,转身往长安的方向走去。
风沙漫过她的脚印,却漫不过那支箭的锋芒。就像有些承诺,哪怕隔着生死,也总会有人替你,一分不差地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