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苏岸在将军府种下紫苏,他来得便勤了。有时是拎着新磨的菜籽饼,说是给幼苗追肥;有时是带些西域的奇异种子,蹲在菜园边与易胭讨论着如何搭配种植更能驱虫。
易胭原以为这些农事琐碎,却在苏岸的讲解里听出了门道。他说“一株紫苏能护三分地”,就像“一员良将可安一座城”;他讲“浇水要见干见湿”,恰似“用兵需张弛有度”。两人从菜园子说到演武场,从屯田粮草聊到边关防务,竟比与军中老将论策还要投契。
这日苏岸又来,却没带农具,只揣了本泛黄的册子。“这是我寻来的《农桑要术》,里面记载着不少救荒的法子。”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桑基鱼塘’,桑养蚕、蚕粪喂鱼、塘泥肥桑,一环扣一环,倒像你们将军府的连环甲阵。”
易胭凑过去看,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她飞快移开目光,却见苏岸耳尖微微泛红,正低头用手指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前几日听闻北地歉收,若能推广这些法子,或许能让百姓少受些饥寒。”
“王爷心怀天下,倒是易胭狭隘了。”她想起往日总觉得他只知种菜,此刻才懂那田垄间藏着的是万家灯火。正说着,老管家匆匆来报,说北境急报,镇国将军在边关遇袭,粮草被劫。
易胭心头一紧,猛地站起身,腰间的佩剑因动作发出轻响。苏岸也敛了笑意,眉头蹙起:“粮草是命脉,北地天寒,断了粮草,军心必乱。”
“我这就进宫请命,领兵送粮过去。”易胭转身就要走,却被苏岸拉住手腕。他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力道却很稳:“北境地形复杂,敌军既然敢劫粮,必是设了埋伏。你且等等。”
他快步走到桌边,取过纸笔,几笔就在纸上画出地形图,竟是北境关隘的走势。“这里是黑风口,最适合设伏,”他指尖点在一处峡谷,“你可绕道鹰愁涧,那里有处废弃的栈道,虽难走,却能避开敌军耳目。”
易胭看着那精准的地形图,惊讶道:“王爷怎会对北境如此熟悉?”
“前几年我去北地考察过土壤,顺带记下了地形。”苏岸抬头看她,目光沉静,“我已让人备了两车新培育的耐寒菜籽,可在北地冬闲时种下,开春就能收获。你把这个带上,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他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紫苏叶:“这东西能驱寒,煮水喝可防风寒,军中用得上。”
易胭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日日握锄磨出的痕迹。她忽然想起初次见他翻土时磨出的红痕,原来这双看似文弱的手,既能握锄护苗,也能擘画山河。
“多谢王爷。”她郑重抱拳,眼中已没了往日的疏离,“待我归来,再与王爷讨教射箭。”
苏岸笑了,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和:“我在菜园等你。那时紫苏该长得正好,我们用新收的紫苏,做你爱吃的炸肉。”
三日后,易胭领兵出征。行至黑风口时,果然见敌军设伏,她依着苏岸的嘱咐绕道鹰愁涧,不仅顺利送抵粮草,更趁敌军不备,夺回了被劫的物资。边关将士见她带的不仅有粮草,还有能越冬的菜籽,都道将军府的小姐不仅懂兵法,更懂民生。
一月后易胭归来,刚进汴京就直奔将军府。远远看见菜园里一抹月白身影,正弯腰侍弄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紫苏。那紫苏长得极盛,紫莹莹的叶片在风中舒展,远远望去,竟像铺了片紫色的云霞。
“王爷倒是比我先等来收成。”她扬声笑道,腰间的佩剑还带着边关的风霜。
苏岸直起身,回头望她,眼底盛着笑意,比秋日的阳光更暖:“等你很久了。”他指着菜园角落,那里立着个新做的箭靶,“你的箭法,可该教我了。”
易胭解下佩剑,大步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弓。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教拉弓瞄准,一个学得认真,紫苏的清辛气混着演武场的尘土味,在风里缠缠绕绕。
老管家站在廊下看着,忽然想起去年小姐生辰时,夫人绣那紫苏帕子,曾笑着说“紫苏又名桂荏,荏苒时光,总能等到恰好的人”。如今看来,夫人说得真对。
这个秋天未完,园子里的紫苏还在生长,而有些东西,也在悄悄发芽、抽枝,比任何草木都长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