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岸的紫苏幼苗刚浇完最后一遍水,帐外便传来兄长们的争执声。长子苏珩的亲兵正与次子苏琰的门客在行宫廊下对峙,刀剑相撞的脆响惊得菜畦里的雀儿扑棱棱飞起。
“八弟倒是好兴致,父皇病重,你还有闲心摆弄这些草芥?”苏琰的声音带着讥讽,他身后跟着的史官正提笔记录,显然是故意要让苏岸落下“不孝”的名声。
苏岸没抬头,指尖抚过紫苏嫩红的叶尖:“二哥可知,这畦里的紫苏,是漠北送来的新种?左贤王说,若能在漠北草原种活,牧民便不必再南下劫掠。”
苏珩恰好路过,闻言冷哼一声:“国家大事,岂是几颗草籽能左右的?八弟还是多想想,该站在哪边。”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兵符,甲胄上的寒光扫过菜畦。
苏岸终于直起身,素色王袍上沾着泥点,眼神却异常清亮:“大哥手握兵权,二哥执掌文墨,四哥有商户拥护,大姐在宗室威望,二姐掌后宫动向——你们争的是龙椅,可这天下的龙椅,总得架在百姓的田垄上。”
话音刚落,长公主苏华带着太医从内帐走出,她鬓边别着支风干的紫苏花,那是去年苏岸送她的生辰礼。“父皇醒了,要见八弟。”她目光扫过廊下的争执者,“谁再在此喧哗,以惊扰圣驾论处。”
苏珩与苏琰悻悻退去时,苏岸已跟着长姐走进内帐。皇帝躺在榻上,面色蜡黄,见他进来,枯瘦的手忽然攥紧了他的手腕:“岸儿,朕知你不喜权谋,可……这天下的粮仓,不能落入野心家之手。”
榻边的矮几上,放着苏岸连日来汇总的密报:苏珩的亲兵在雁门关私囤了粮草,苏琰的门客正勾结盐商抬高盐价,苏瑜暗中调运的丝绸,竟有一半是要送给草原部族的战马。
“儿臣明白。”苏岸从怀中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三颗饱满的紫苏籽,“这是云州、漠北、岭南三地的新种,臣已让人分发给各州县,秋收前,至少能多收十万石粮。”
皇帝望着那三颗紫黑色的籽,忽然笑了,咳着血道:“好……好个八王爷,你种的不是庄稼,是……是江山的根基啊。”他颤抖着从枕下摸出枚玉印,“这枚‘农桑印’,你且拿着,往后……天下粮仓,由你节制。”
帐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苏岸捧着的玉印上,印纽雕刻的嘉禾纹与他袍角沾着的紫苏泥印,竟隐隐相合。
三日后,皇帝下旨:命八王苏岸以“农桑印”节制全国粮草,易胭率铁骑驻守京畿,任何人不得私调粮草、私动刀兵,违者以谋逆论处。
苏珩摔碎了案上的兵符,苏琰撕毁了百官的联名奏折,苏瑜默默收起了商户送来的账本。唯有长公主苏华,让侍女给苏岸送去一篮新蒸的紫苏糕:“父皇说,你小时候总偷摘御膳房的紫苏叶,说要种满整个皇宫。”
苏岸望着糕上点缀的紫苏花瓣,忽然想起幼时跟着兄姐们在御花园玩耍,他曾在龙椅旁的地砖缝里种下过一颗紫苏籽,后来竟真的长出了苗,被皇帝笑着称为“最没规矩的庄稼”。
如今那颗籽早已枯朽,可他送往云州的紫苏已结满籽,漠北的草原上长出了第一株紫苏,岭南的梯田里,农户正跟着农官学种紫苏。易胭送来的密报里说,京畿的士兵们在营房边开垦了菜畦,人人都学着种紫苏,说这是“八王爷的定心草”。
行宫的菜畦里,苏岸新播的种子已冒出嫩芽。长公主站在他身后,望着远处争执渐歇的兄长们,忽然轻声道:“或许父皇说得对,这天下最该坐龙椅的,从来不是最会争的人,是最懂怎么让百姓有饭吃的人。”
苏岸没说话,只是将一颗新收的紫苏籽埋进土里。风拂过菜畦,嫩苗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小手,托着即将破晓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