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城的夏天总是闷热，空气里永远掺杂着烘不干的水汽的。对于四岁的伊芙琳来说，波伊尔餐馆后厨飘出的焦糖香，是比任何玩具都有吸引力的存在。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绅士总是踩在矮凳上，忙着钻研糕点的配方。伊芙琳小碎步跑到后厨，像一尾鱼一样从母亲掌心溜走了。爱丽丝根本拦不住她。让看见好朋友来找他，急忙从冰箱中拿出一颗红彤彤的大樱桃递给她。“要吃一颗樱桃吗，小鱼儿？”
伊芙琳的小嘴一口吞下了樱桃，绿色的蒂还露在嘴巴外面。“让，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伊芙琳踮着脚，粉色的脑袋勉强够到不锈钢料理台边缘，小鼻子用力嗅着空气中那丝微妙味道。她看不见让做的什么，只能闻见烧焦的味道，可那苦味并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幽香。
让·波伊尔踩在一个特制的矮凳上，小脸绷得紧紧的，淡金色的睫毛低垂，专注地盯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黄油。他穿着一条几乎拖到地上的小围裙，上面印着巨大的齿轮图案——和他父亲路易斯那条一模一样。他手里的小铲子有些笨拙地翻动着锅里的东西，几片切得厚薄不均的苹果片边缘正迅速染上深褐色。“我在煎苹果。”他的语气仍然平淡。“父亲说，这么做会让苹果吃起来不一样。”他说着，手里的锅铲仍然在不停翻动。
“好香！”伊芙琳的脚尖踮得更高了，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等它出锅了，我要吃第一口！”
让点了点头。他舀起一小勺晶莹的白糖撒进锅里。糖粒在滚烫的黄油中迅速融化，冒起细密的小泡，颜色由白转黄，再变成诱人的琥珀色。浓郁的甜香瞬间盖过了焦糊味。他小心地把煎得边缘微脆、裹着亮晶晶焦糖的苹果片盛到一个小瓷碟里，又淋上一点点刚温好的奶油。然后，他跳下矮凳，把碟子推到伊芙琳面前，自己则爬上高脚凳，安静地看着她。
伊芙琳迫不及待地用小叉子叉起一片，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下去。焦糖的脆壳碎裂，温热的苹果肉带着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沾着一点琥珀色的糖渍。她叉起另一片，毫不犹豫地递到让的嘴边：“你也吃一个？”让愣了一下，浅褐色的眼睛看着叉子上那块最大的苹果片，又看看伊芙琳沾着糖渍、笑得毫无保留的小脸。他张开嘴，接受了这份分享。焦糖的甜和苹果的微酸在舌尖化开，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做的食物竟能如此美味。他低下头，用干净的小餐巾轻轻擦了擦伊芙琳的嘴角。
后厨门口，路易斯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两个依偎在料理台前分享一小碟焦糖苹果的孩子。同样的年纪，同样在单亲家庭里早早懂事。伊芙琳像一尾活泼的小鱼，总能把沉静的让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带出来一点。而让则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稳稳地接住伊芙琳所有的依赖和分享。某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如同后厨里弥漫的暖香，在他们之间悄然生长。爱丽丝从警队下班，来到餐馆接女儿时，伊芙琳还站在矮凳上，眨巴着眼睛，看着让在给小蛋糕涂上奶油。
时间就像克罗恩珠尔兹永不干涸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流过。当两个孩子成长到八岁时，伊芙琳小小的家里多了一名新成员。让·波伊尔仍能回忆起那年的九月，父亲带他去教堂观看的那个婚礼。他看见爱丽丝·薇尔莉特牵着母亲的手走向圣堂，紫罗兰刺绣婚纱拂过白玫瑰瓣。他看见两个人互许终生誓言，伊芙琳拥抱着这位新父亲。他看见掌声中，约瑟夫为爱丽丝戴上戒指，深情一吻。众人在神父的引领下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伊芙琳牵着父亲的手，在观众衷心的祝愿声中，她抬起头，摊开一直紧紧攥着的小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莹润洁白的贝壳，边缘被打磨得光滑，中心用细细的蓝色水笔，画了一个简单却无比清晰的笑脸。
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好朋友有了疼爱她的爸爸，他由衷地感到高兴。可同样的，他的思绪也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晚三岁的他在医院中，母亲抚摸着他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他的泪水早已流满脸颊。人不能记起三岁前的事，他只能从照片中回想母亲怀抱的温暖，可他睁眼时看见的只有在餐馆日夜忙碌的父亲。
自此之后，伊芙琳家里多了一个人——约瑟夫·薇尔莉特。薇尔莉特家的餐桌上开始出现约瑟夫笨拙但饱含爱意的“实验品”菜肴，客厅里多了男人低沉的笑声和婴儿艾利克斯的啼哭。伊芙琳有了父亲，有了弟弟，家里变得热闹拥挤。约瑟夫会带着自己放学的新女儿到“波伊尔的天堂”餐馆享受刚出锅的奶油蘑菇汤。每当后厨忙碌的让看见伊芙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时，他碧蓝色的瞳孔里会闪烁出一瞬难以察觉的忧郁。那天伊芙琳抱着父亲新买的玩偶来到餐馆时，让已经可以够到矮一点的灶台了。他揉面团的力道更稳，切水果的刀法也利落了许多。伊芙琳不再需要扒着台沿，她坐在高脚凳上，晃着腿，兴致勃勃地看着让给刚出炉的柠檬挞挤上雪白的奶油花。
“让，爸爸说周末带我们去新建的水上乐园！”伊芙琳晃着手里一张色彩斑斓的宣传单，上面印着巨大的水滑梯和游泳池。让挤奶油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一朵奶油花歪了点。“哦，”他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那很好。你的爸爸很爱你，我为你高兴。”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他为伊芙琳拥有幸福的一家三口高兴，可当他想起去世的母亲时，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你也去吗？”伊芙琳眨着大大的蓝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让摇了摇头，把挤好的柠檬挞推到她面前：“周末要帮爸爸备货。”他拿起另一个柠檬挞，继续挤奶油，动作一丝不苟。阳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在他淡金色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伊芙琳的笑容僵住了。她拿起柠檬挞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却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让人开心了。她知道，让的家里没有新爸爸，只有他和沉默的路易斯叔叔，还有这间永远飘着食物香气、却也显得有些空旷的餐馆。
两个孩子就这样白天去学校，晚上到这间小小的餐馆嬉戏。虽然没有去同一所小学，但是空间没有阻隔他们小小的友谊。九岁那年一个夏日的傍晚，两个孩子并排坐在波伊尔餐馆屋顶的天台上。夕阳把中心城的钢铁森林染成一片暖金色，远处的霓虹灯刚刚亮起。伊芙琳晃着腿，指尖无意识地凝聚着一小团水汽，让它变幻出简单的小鱼形状。让盘腿端坐在地上，头发无意识间发出一丝微弱的光。看见这微不足道的水与光，让意识到了自己和伊芙琳已经觉醒了微弱的元素力。
“让。我妈妈怀孕了。”伊芙琳说。这次她收起了往常灿烂的笑容，转而用担忧的验收看着让。“我听说，生孩子很疼，带孩子很累。妈妈会很痛苦。”让的左肩搂着伊芙琳的身体，轻柔地安慰她：“你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会克服这些的，等有了弟弟妹妹，你也要学会关心妈妈。有时候很羡慕你有完整的家，不像我妈妈，走的这么早。”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伊芙琳察觉到让的失落，急忙岔开话题。
“今天老师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他问我们的梦想是什么。”伊芙琳转头看向让，“所以你有什么梦想？”她的头斜歪45度，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你以后肯定要继承‘波伊尔的天堂’吧？像路易斯叔叔一样，当个大厨师！”她想象着让穿着帅气的厨师服，指挥着好多锅碗瓢盆的样子，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让安静地看着远方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晚风吹拂着他淡金色的额发。他没有立刻回答。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碧蓝色的瞳孔里，映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不。”
伊芙琳惊讶地问：“那你想做什么？”让的目光没有从远方收回，但那双总是低垂着看锅碗瓢盆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微光，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我要加入执律庭，像你爸爸妈妈一样，守护克罗恩珠尔兹，守护这里的人们。”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伊芙琳愣住了，蓝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颗受惊的玻璃珠。“执…执律庭？”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妈妈穿着深蓝制服、带着一身疲惫和偶尔伤痕回来的样子，还有爸爸处理案件时严肃的侧脸。“为什么呀？当警察很危险的！”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带着本能的担忧。
“因为，我想守护着我该守护的人。”让·波伊尔轻声答道。伊芙琳轻戳着让的小脸，让没有躲开伊芙琳的手指，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城市闪烁的灯火，那里面似乎已经映照出某种未来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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