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斯卡帕湾的晨雾

第一章 斯卡帕湾的晨雾

1941年5月的晨雾像湿冷的裹尸布，把斯卡帕湾的灰色礁石裹得密不透风。布鲁诺·斯卡纳站在莎依拉号的指挥塔上，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羊毛风衣被海风掀起边角，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这动作让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贵族老爷的衣领比鱼雷引信还金贵？”瓦因斯维尔·克拉克的声音带着一战堑壕里磨出来的砂砾感，这位阿伽门农号的舰长正弯腰检查潜望镜基座，油污在他布满老茧的指缝间泛着光。他的制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左胸口袋露出半截褪色的全家福，边角被反复折叠得发亮。

布鲁诺转过身，晨雾在他精致的眉骨上凝成细珠。作为威尼斯贵族斯卡纳家族的小儿子，他来皇家海军“镀金”的消息在潜艇基地早不是秘密。莎依拉号的艇员们看他的眼神，总像在打量橱窗里的银器——好看，却不经用。“克拉克舰长，”他刻意让语调保持平稳，“良好的着装是军人礼仪的一部分。”

“礼仪救不了被深水炸弹炸穿的艇壳。”克拉克直起身，浑浊的眼睛扫过莎依拉号的舰桥，“昨天检查鱼雷舱时，你的军械官把三号鱼雷的引信调快了0.3秒。这要是在实战，鱼雷会在距离目标一百码处提前爆炸——你知道吗？”

布鲁诺的脸颊有些发烫。昨天他确实在鱼雷舱，但注意力全放在让艇员擦净黄铜管道上的锈迹，没留意军械官的操作。“我会立刻核实。”他生硬地回答。

码头上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声，穿深蓝色制服的通讯兵踩着水洼跑来，手里的文件夹在雾中划出白痕。“紧急作战命令！”通讯兵敬礼时帽檐滴下的水珠溅在文件上，“德国海军‘德意志’号袖珍战列舰率Z32、Z34驱逐舰分队，预计今日午时通过奥克尼群岛西侧海域，前往挪威补给。皇家海军潜艇部队命吸血鬼级‘阿伽门农’号、‘莎依拉’号立即出击拦截！”

克拉克接过命令纸，粗糙的拇指按在“德意志”号的名称上。“老熟人了。”他低声说，布鲁诺注意到他指节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兴奋。1916年日德兰海战，当时还是鱼雷兵的克拉克就在被德军击中的“巴勒姆”号上，整条腿被弹片划开的伤口至今留着狰狞的疤。

“莎依拉号准备出航需要多久？”克拉克抬头问，晨雾让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轮机舱昨晚刚换过燃油滤清器，随时可以启航。”布鲁诺挺直腰板，试图挽回刚才的失态。

克拉克却摇了摇头，走向自己的阿伽门农号。“给你四十分钟，贵族老爷。别让‘德意志’号跑了才追上来——大海不等人，更不等笨蛋。”

莎依拉号的轮机启动时，布鲁诺站在指挥塔上看着阿伽门农号像灰色的鱼群滑入雾中。艇长室的红木桌上摆着他母亲寄来的银质相框，照片里威尼斯的阳光灿烂得刺眼，与此刻斯卡帕湾的阴冷格格不入。他摸出怀表，镀金表壳映出自己年轻却紧绷的脸——父亲说，只要能在皇家海军混到一次实战战绩，家族在议会的席位就能更稳固。可刚才克拉克的眼神像冰锥，让他第一次怀疑，所谓的“镀金”或许比想象中更锋利。

“艇长，深度计稳定在15米，航速12节。”大副的报告打断了他的思绪。

布鲁诺深吸一口气，咸腥的海风灌入肺腑。“保持航向270度，声呐室密切监听阿伽门农号的位置信号。”他顿了顿，补充道，“去鱼雷舱，让军械官重新校准所有引信——按克拉克舰长说的标准。”

雾中的海水泛起细碎的涟漪，莎依拉号的潜望镜在浪尖上划出短暂的银光，随后便随着潜艇下潜，消失在斯卡帕湾的灰色褶皱里。布鲁诺知道，这场属于他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无论他是否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