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海的余波
斯卡帕湾的维修码头弥漫着机油和海水的味道。阿伽门农号的甲板上,克拉克正指挥水兵卸载剩下的鱼雷,他的军靴踩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左靴跟在躲避Z32的深水炸弹时被震松了,现在走起来一瘸一拐。
“舰长,海军部的嘉奖令来了!”通讯兵举着文件跑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击沉‘德意志’号、Z32和Z34,您要被授予杰出服务勋章了!”
克拉克接过文件,粗粝的手指划过“瓦因斯维尔·克拉克”的名字,嘴角却没什么笑意。他瞥了一眼旁边正在维修的莎依拉号,那艘潜艇的指挥舱还围着脚手架,几个工人正费劲地打磨着被弹片划伤的黄铜扶手——贵族老爷果然把心思都用在这些没用的地方。
“布鲁诺艇长在下面等您,说要谢谢您昨天的支援。”大副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同情。
克拉克把嘉奖令塞进兜里,慢悠悠地走下舷梯。布鲁诺站在码头的阴影里,额头上贴着纱布,身上的新制服熨得笔挺,但眼神却有些躲闪。“克拉克舰长,”他伸出手,指尖还留着绷带的痕迹,“昨天……多谢你。”
克拉克看着他伸出的手,那手上没有老茧,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像个钢琴家的手,而不是潜艇艇长的手。他没握手,只是掏出烟盒递过去:“会抽烟吗?”
布鲁诺愣了一下,接过烟。克拉克给他点上火,火苗映出年轻人眼底的局促。“贵族老爷,在潜艇上,镀金的仪表盘救不了你的命。”克拉克吐了个烟圈,“昨天要是我没及时赶回来,你现在已经在海底喂鱼了——你的声呐兵连Z级驱逐舰的声纹特征都没记住。”
布鲁诺的脸涨得通红,吸了口烟,却被呛得咳嗽起来。“我会让他们加强训练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军械官也已经被我解雇了。”
“解雇解决不了问题。”克拉克靠在码头的木桩上,看着远处的海面,“1918年,我的潜艇在达达尼尔海峡触礁,轮机长是个牛津毕业的工程师,天天研究理论,结果连备用零件都不会换。后来我们在礁石上困了三天,靠吃沙丁鱼和海水活下来——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潜艇兵不需要理论家,需要的是能在黑暗里摸到扳手的人。”
布鲁诺沉默了。他想起莎依拉号的轮机舱,那些水兵确实更擅长擦拭黄铜部件,而不是处理紧急故障。母亲寄来的银质茶具还在艇长室的柜子里,现在看来无比讽刺。
“海军部有新命令。”克拉克突然说,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德国海军最近在英格兰东部海域活动频繁,Z23、Z24、Z46组成的驱逐舰分队,还有一艘U81潜艇,经常袭击我们的运输船队。命令我们两天后出发,去肃清这片海域。”
布鲁诺猛地抬头:“就我们两艘潜艇?”
“还有三艘驱逐舰支援,但他们主要负责外围警戒。”克拉克弹了弹烟灰,“这次是近海作战,水深浅,Z级驱逐舰的优势更大,而且U81是老手,击沉过三艘商船。”他看着布鲁诺,“贵族老爷,这次别再迟到了——浅水区的深水炸弹,威力可比北海大多了。”
布鲁诺掐灭烟头,烟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他却没在意。“我会做好准备的。”他的声音比昨天沉稳了些,“莎依拉号明天就能修好,我会让艇员们进行实战演练,声呐、鱼雷、轮机,每个岗位都练。”
克拉克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潜艇。走到舷梯旁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告诉你的贵族朋友,别在潜艇里摆银茶具。上次我在‘C级’潜艇上见到底舱有个银酒壶,结果深水炸弹一炸,酒壶飞起来砸断了瞭望员的腿。”
布鲁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道:“克拉克舰长!”
克拉克回头,眉头微皱。
“日德兰海战……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布鲁诺问,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
克拉克的眼神柔和了些,嘴角勾起一丝苦笑:“靠运气,还有一个爱尔兰水兵把我从海里拖了上来。他后来死在鱼雷舱里,被弹片穿了喉咙。”他顿了顿,“战争里没有贵族和平民,只有活人和死人——记住这点,贵族老爷。”
布鲁诺站在码头,直到阿伽门农号的烟囱冒出黑烟才转身。他走到莎依拉号旁,仰头看着这艘属于他的潜艇,第一次没有注意那些发亮的黄铜扶手,而是盯着锈迹斑斑的舰体——那里是真正的战场痕迹。
“大副!”他喊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响亮,“让所有艇员集合,从今天开始,取消所有非必要的装饰,把艇长室的银茶具搬到岸上!从现在起,莎依拉号只有战士,没有贵族!”
大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开战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立正敬礼:“是,艇长!”
布鲁诺走上舷梯,脚下的钢板有些发烫。他知道,克拉克说得对,战争不看血统,只看实力。英格兰东部的海水在等着他,这一次,他不想再做那个迟到的猎手,更不想成为海底的亡魂。他要让莎依拉号的名字,真正刻在大海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