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夜雨就没歇过气。陈悠垠站在琉璃阁三楼的飞檐下,指尖夹着枚青玉骰子,眼眸低沉,静静地看着雨丝把秦淮河面织成张灰蒙蒙的网。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漫不经心地低头,正看见顶皂色帷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张被雨水打湿的侧脸。
那是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下颌线绷得像弓弦,偏偏眼尾挑着点倔强的弧度。女人正弯腰扶起个摔在泥里的小厮,指尖触到对方破洞的袖口时,陈悠垠清楚看见她腕间缠着道褪色的旧伤,像条蜷着的蜈蚣。
"那是谁家的?"他用骰子敲了敲栏杆。身后的随从赶紧回话:"像是城南沈记药铺的当家,沈云霁。听说她爹前儿刚没了,正赶着去码头接药材。"
陈悠垠挑眉。沈记药铺他知道,开在最破败的鱼龙里,铺面小得只够摆两张柜台。他前年赌输了钱,曾隔着门缝看见过里头的情形——药柜上摆着只缺了口的青瓷碗,里面插着支干枯的艾草。
雨突然大了起来,沈云霁把帷帽重新按好,转身走向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她的鞋尖沾着泥,走起路来却稳得很,像株被暴雨压弯却不肯折的芦苇。陈悠垠看着她登上船,忽然觉得手里的骰子没了意思。
"去,"他把骰子丢给随从,"告诉船家,让那沈当家的药材,今儿走我的漕运。"
随从愣住:"爷,咱们的船从不走药材......"
"让你去就去。"陈悠垠转身回了雅间,窗棂上的雨珠正顺着描金花纹往下淌,在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想起刚才那双眼,明明浸在雨里,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针。
沈云霁在船舱里清点药材时,听见船家说漕帮的人传话,让她这船货跟着陈家的船队走。她握着账本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陈家的商船正泊在不远处,船头挂着盏描金灯笼,在雨雾里晃出团暖黄的光。
"不必了。"她低头继续核对数目,声音轻得像雨打荷叶,"我们沈记担不起这份情。"
船家急了:"沈姑娘,这江面上不太平,有陈家的旗子在,谁也不敢动......"
"动了便动了。"沈云霁翻过一页账本,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开,"我爹常说,药能医病,却医不了趋炎附势的心病。"
话虽如此,当夜半江面上响起水匪的呼哨时,沈云霁还是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她没指望那所谓的漕运庇护,只想着能护住这船救命的药材。然而预想中的厮杀并未到来,只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是水匪仓皇逃窜的桨声。
她推开舱门,看见陈家那艘最大的商船正缓缓驶过,甲板上立着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陈悠垠正把玩着玉笛,见她望过来,竟抬手朝她举了举杯。
沈云霁迅速关上门,后背抵着舱壁慢慢滑坐下来。药箱里的银针不知何时刺破了绢帕,在她手心里留下个细小的血点……
次日清晨,沈云霁在药铺后院晒药材时,看见墙角堆着几捆异常粗壮的当归。账房先生搓着手进来:"当家的,漕帮的人送的,说是......说是陈少爷赔礼的。"
沈云霁看向墙头那株刚抽芽的石榴树,去年冬天冻死的枝桠上,竟冒出了点新绿。她弯腰拾起片被风吹落的当归叶,叶片背面的纹路清晰得像张地图,蜿蜒着指向某个未知的去处。
暮色降临时,陈悠垠在赌坊输光了最后一枚筹码。他走出喧闹的堂屋,听见隔壁药铺传来碾药的声音,石臼与药杵相撞,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敲打着什么被遗忘的心事。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趴在沈记药铺那扇掉漆的门板上往里看。沈云霁正坐在灯下写药方,烛火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腕间的旧伤在火光里若隐隐现。
"沈当家的,"他忽然开口,吓得对方手里的狼毫笔顿了顿,"你这药铺缺个打杂的吗?"
沈云霁抬头,灯光恰好落在她眼底。陈悠垠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那片清澈里晃了晃,像粒不小心掉进水塘的石子。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挂着弯细月,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照得明明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