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兰

九月的风卷着操场边的梧桐叶，在跑道上滚出沙沙的声响。花木兰冲过终点线时，胸腔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红色运动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三分零二秒，比上次快了五秒。”

熟悉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花木兰回头时，正好撞见兰陵王把矿泉水瓶抛过来。男生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手指上还缠着半旧的白色绷带——那是上周帮她捡卡在梧桐树上的校牌时，被树枝划破的。

“谢了。”花木兰接住水，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瓶身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像某种无声的印记。

她和兰陵王的名字第一次被绑在一起，是在高一开学典礼的表彰大会上。作为新生代表的花木兰站在主席台上念发言稿，目光无意间扫过台下，看见那个总戴着帽子的转学生正低头看书，阳光落在他翻书的指尖，干净得像幅素描。后来才知道，这个叫兰陵王的男生是全市中考的黑马，也是唯一一个能在数学竞赛上压过她的人。

“下周校运会，报了一千五？”兰陵王靠着梧桐树干，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嗯。”花木兰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的瞬间，瞥见他手腕上露出的黑色发带——和她昨天在文具店看到的那款限量版一模一样。

“需要陪练吗？”他突然抬头，帽檐下的目光撞进她眼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花木兰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别开视线：“不用，我自己可以。”

话虽如此，第二天清晨的操场，她还是在跑道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兰陵王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本英语词典，见她跑过来，合上书冲她扬了扬下巴：“早。”

“你怎么来了？”花木兰的运动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路过。”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从包里掏出瓶橘子味的运动饮料，“补充电解质。”

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上次运动会结束后，她在医务室抱怨过普通矿泉水太寡淡，没想到被路过的他听了去。

接下来的一周，清晨的跑道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花木兰跑步时，兰陵王就坐在看台上背单词，偶尔抬头看她的身影掠过朝阳；他做数学题时，她会买两个热乎的肉包放在他手边，看着他耳根泛红地说“谢谢”。

校运会当天的广播里放着激昂的进行曲，花木兰站在起跑线前做热身时，指尖突然被塞进一颗薄荷糖。兰陵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帽檐压得更低，声音压在喉咙里：“含着，能缓解紧张。”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花木兰抬头时，正看见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黑色连帽衫的衣角被风吹起，露出里面印着“学生会”字样的白色T恤——原来他今天有执勤任务，却还是跑来看她比赛。

发令枪响的瞬间，花木兰冲了出去。跑到第三圈时，小腿突然传来一阵抽痛，她踉跄着差点摔倒，耳边却炸开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人群缝隙里，她看见兰陵王站在终点线前，手里攥着条黑色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最后五十米，花木兰几乎是凭着一股韧劲冲过去的。撞线的瞬间，她感觉自己被拉入一个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怀抱，兰陵王的手稳稳托着她的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事吧？”

“没事。”花木兰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突然不想抬头。周围的起哄声渐渐模糊，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脸颊发烫的温度。

医务室的白色床单上，兰陵王帮她涂药膏时，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他的指尖碰到她脚踝的淤青，花木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其实……”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说些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赵云打断。

“木兰姐！兰哥！班主任找你们去办公室！”赵云抱着篮球，额头上还带着汗，看见医务室里的场景，突然捂住眼睛，“哎呀我什么都没看见！”

花木兰的脸颊瞬间烧起来，慌忙从床上坐起来，却被兰陵王按住肩膀：“别动，药膏还没干。”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拿着两张运动会的奖状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俩啊，真是文武双全。”她把“优秀运动员”和“优秀志愿者”的奖状递过来，“兰陵王主动申请负责终点计时，说怕你跑太快没人看得清成绩，这心思够细的。”

花木兰捏着奖状的指尖微微发颤，转头时正好撞见兰陵王看过来的目光。他的帽檐微微抬起，露出那双总是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亮得像落满星光的夜空。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花木兰抱着作业本走出教学楼时，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秋天的雨带着凉意，打在身上有些冷。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跑回宿舍，头顶突然多了片黑色的阴影。

兰陵王举着伞站在她身边，半边肩膀露在雨里，黑色的发梢被打湿，贴在额角。“走吧。”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袖子很快洇出深色的水痕。

雨声淅淅沥沥，伞下的空间很小，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花木兰的手臂偶尔碰到他的，像触电似的缩回来，却在下次迈步时，不经意间靠得更近。

“那个发带……”她盯着路面的水洼，声音细若蚊吟，“你也喜欢那个牌子？”

兰陵王的脚步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条崭新的黑色发带，上面绣着银色的荆棘花纹，正是她上次没舍得买的那款。

“上周去文具店，看见有人对着这个看了很久。”他的声音被雨声泡得有些软，“猜你会喜欢。”

花木兰接过发带，指尖触到他的温度，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他站在终点线前，手里攥着的毛巾也是这个花纹。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清晨跑道上的等待，瓶身上残留的温度，伞下倾斜的弧度，还有此刻掌心温热的发带。

宿舍楼门口的路灯在雨里晕成一团暖黄，花木兰把发带系在手腕上，长度刚刚好。她抬头看向兰陵王，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帽檐下的眼睛弯了弯，露出浅浅的梨涡。

“谢谢。”她踮起脚尖，飞快地摘下他的帽子，露出他被雨打湿的黑发。男生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没有躲开。

“不客气。”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时，两人都顿住了。

雨还在下，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花木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格外甜。她抬手把发带解下来，踮起脚系在他的手腕上，黑色的带子衬得他的皮肤更白，像系了个无声的约定。

“礼尚往来。”她后退一步，看着他手腕上和自己同款的发带，笑得眉眼弯弯。

兰陵王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发带，又抬头看向她，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眼里，亮得像盛满了星光。他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声音比雨声还要轻：“那……明天早上，还去操场吗？”

花木兰的心跳又开始乱撞，却用力点了点头：“嗯。”

雨还在下，但伞下的风已经带上了甜意。有些故事，就像这条缠绕的发带，在九月的雨声里，悄悄系上了彼此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