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里的光

排练室的镜子蒙着层薄汗气，檀健次扶着把杆弯腰压腿，膝盖抵着地板的地方泛出浅红。音乐停了，他直起身时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抬手揉了揉，视线却落在镜中——镜里映出角落里那个抱着吉他的身影，是新加入巡演乐队的吉他手阿哲。

“檀老师，刚那段副歌，我加了点滑音试试？”阿哲抬头时，指尖还在琴弦上犹豫地划了下。

檀健次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谱子。纸页边缘卷了角，上面用铅笔涂改的痕迹密密麻麻。“这里，”他指着某个小节，“你想突出层次感是对的，但滑音会让节奏散掉，试试用推弦代替？”

阿哲眼睛亮了，低头拨弄琴弦。推弦的颤音像火苗舔过木柴，恰好接住檀健次清唱的那句“烧不尽的是牵挂”。排练室里突然静了，只有吉他声和他的嗓音在镜面间反弹，织成张温烫的网。

“对，就是这样。”檀健次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像落了光，“你之前在地下乐队玩的那些技巧，别藏着，往里面放。”

阿哲挠挠头：“我还以为您喜欢规规矩矩的。”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檀健次拿起自己的水杯，杯壁上结着水珠，“你看这水，太烫了喝不下，太凉了没味道，得找到那个刚好能咽下去的温度。”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就像舞台，不能只有一种火。”

傍晚收工时，经纪人递给他个快递盒，寄件人地址是南方的小县城。拆开是罐桂花酱，玻璃罐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字迹歪歪扭扭：“健次，你说过演出时想闻到家里的味道。”

是小学音乐老师陈老师寄的。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县礼堂第一次登台，唱跑了调，躲在后台哭。陈老师就是拿这样一罐桂花酱，挖了两大勺冲成水，说：“别怕，错了就错了，只要声音还在，就像这桂花，谢了明年还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檀先生，我是消防队的小林，上次火场救出来的那盆兰花，开花了。”

附的照片里，白色的兰花开得正盛，叶片上还留着点焦痕，却透着股犟劲。檀健次摩挲着屏幕，突然转身对经纪人说：“加场吧，去陈老师在的那个县城。”

经纪人愣了：“那里没有大场馆。”

“那就找个露天的广场。”他把桂花酱揣进包里，声音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热，“总有地方能生火的。”

夜里躺在床上，他点开小林发来的兰花照片，设成了屏保。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床头柜的剧本上，那上面有句他划了线的台词：“火不是烧完就没了的，它会变成烟，变成灰，变成下一场燃烧的引子。”

手机又响了，是阿哲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吉他声：“檀老师，我改了段间奏，您听听像不像炭火裂开来的声音？”

檀健次笑着按下播放键，闭眼时，仿佛已经看见无数星火，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攒着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