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整个空间填满、压实。空气里残留着酒店香氛的淡雅气息,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幺幺蜷缩在宽大的双人床中央,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她扔在床脚的手机屏幕,因为一条无关紧要的推送通知而短暂地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勾勒出她蜷缩的身影轮廓,又迅速暗下去,将一切重新投入更深的黑暗。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汹涌的、无声的奔流,带着滚烫的温度,迅速浸湿了枕套和包裹着脸颊的被子。
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抽噎都像被强行扼在喉咙深处,只发出破碎的、近乎窒息的呜咽。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感来压制那几乎要将胸腔撕裂的委屈和绝望。
片场的一切像失控的默片,在她眼前疯狂闪回、循环。
周雨晴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她画板边缘轻佻的敲击,那一声声“关系户”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群戏时被挤到镜头边缘的冰冷感,导演不耐烦的呵斥“别磨蹭!”,工作人员若有若无的、带着同情的漠视;午饭时那份只剩下冰冷菜梗的盒饭;周雨晴和跟班们在张真源面前变脸般的虚伪热情,和她被彻底隔绝在外的狼狈……
最后,定格在那只重重踩在她画板上的、沾着灰尘的运动鞋。
“咔嚓”那声脆响仿佛还在耳边炸裂。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鞋底肮脏的纹路,是如何一点一点,碾碎了她偷偷画下的那抹晨光,那几片象征着宿舍里笨拙温暖的绿萝新叶。
那是她在这个冰冷片场里,偷偷藏起的唯一一点念想,一点属于“苏幺幺”自己的东西,却被如此轻易地、带着恶意的,踩在脚下,碾入尘埃。
“这种破纸,踩了就踩了呗?反正也不值钱。”
那句轻飘飘的嘲弄,像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自尊。
委屈、愤怒、羞耻、被彻底否定的无助感……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可以像林小雨一样沉默地缩在角落,熬过这七集。
可她高估了自己。
那点被张真源短暂安抚过的坚强,在持续不断的恶意和孤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想打电话。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灼热地亮起。
手指颤抖着摸索到床脚冰冷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刺眼的光。
通讯录里,“丁哥”两个字就在最上面。她几乎能想象出丁程鑫温和关切的声音,像暖流一样包裹她。
只要按下拨号键,就能听到。
还有张真源,他下午才来过,他看到了她的窘迫,他会理解的……甚至宋亚轩,虽然傻气,但会咋咋呼呼地替她抱不平;刘耀文,虽然嘴硬,但护短……
指尖悬在“丁哥”的名字上方,微微颤抖。
可是……说什么呢?
说她在片场被人欺负?被人叫“关系户”?说她一个人躲在走廊吃冷饭?说她画的画被人踩在脚下?
告状吗?像一个受了委屈只会找家长哭诉的小孩子?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猛地涌上,比刚才的委屈更甚。她想起推开宿舍门时刘耀文毫不掩饰的质疑——“我们连自己都养得磕磕绊绊,再来一个妹妹?”;想起马嘉祺平静审视的目光和那句冰冷的“留在后台”;想起那张沉甸甸的“专属助理”工作证;想起公司那封写着“内部消化角色”的邮件……
他们已经很忙了。
他们是光芒万丈的顶流偶像,每天有排不完的通告,录不完的音,跳不完的舞。
他们接纳她这个“空降兵”,已经是额外的负担。
丁哥要操心所有人的生活起居,张哥要平衡队内外的关系,马哥要扛起整个团队的压力……
她怎么能再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被看作“矫情”的委屈,去打扰他们?去印证刘耀文当初的质疑?去证明她真的是个需要人时刻照顾的“麻烦”?
“专属妹妹”的身份,在此刻像一个沉重的枷锁。
她害怕听到他们疲惫的声音,害怕感受到他们哪怕一丝丝的为难,害怕自己的脆弱会成为他们新的负担,更害怕……他们得知真相后,会用那种“果然如此”的、带着失望的眼神看她。
指尖的颤抖更厉害了。
悬在屏幕上的手指,最终无力地垂落。
手机屏幕的光,再次熄灭。房间里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厚重的被子下闷闷地回响,像一场无人观赏的、绝望的默剧。
眼泪流得更凶了,带着滚烫的、自我厌弃的温度。
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连这点委屈都消化不了,更恨自己连寻求安慰的勇气都没有。
她只能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用黑暗和窒息感来惩罚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消那份无处宣泄的痛苦和羞耻。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重的疼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和眼眶。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僵硬地蜷缩着。
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压抑和哭泣而干涩刺痛,胃里也空得发慌,隐隐作痛。
她想起张真源送的那个甜品袋。那个在片场被周雨晴她们用刻薄目光扫视过的、装着芒果班戟的纸袋。
那一点带着张真源体温的甜意,是她今天唯一的、真实的暖色。
黑暗中,她摸索着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凭着记忆走到小茶几旁。
指尖触到了那个纸袋。
她把它拿起来,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摇摇晃晃地走向浴室。
浴室的灯被她按亮。
骤然亮起的惨白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又涌了出来。
她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布满血丝,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唇被咬破了皮,渗着一点血丝。
脸色苍白,神情呆滞,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折后的狼狈和脆弱。
哪里还有一点“演员”的样子?连“助理”的干练都荡然无存。
她避开镜子里的自己,颤抖着手,撕开甜品袋的封口。
一股甜腻的、带着一丝异样气息的味道飘了出来。
袋子里面,精致的透明塑料盒里,原本应该是金黄诱人、包裹着饱满芒果粒和奶油的班戟,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绿色的、毛茸茸的霉菌!那恶心的绿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狰狞,像一张无声嘲笑的鬼脸。
奶油和芒果混合的甜香被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彻底覆盖。
苏幺幺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冲到马桶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撑着冰冷的马桶边缘,大口喘息,浑身都在发抖。
看着那盒发霉的、面目全非的甜点,最后一点支撑她的东西,仿佛也彻底腐烂了。
这算什么?连张真源送来的这点温暖,都被现实无情地、肮脏地践踏了?连这点微小的甜意,都不配拥有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沉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她甚至哭不出来了,只觉得浑身冰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卧室,将那盒发霉的甜点连同袋子一起,狠狠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咚”的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重新爬上床,像一尾濒死的鱼,将自己重重摔进冰冷的被褥里。
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和茫然,像浓雾一样将她彻底吞噬。
手机静静地躺在枕边,屏幕漆黑。通讯录里那些名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她闭上肿胀刺痛的眼睛,将自己彻底沉入这片隔绝了所有光、所有声音、所有温度的黑暗深渊里。
片场的恶意,周雨晴的嘲讽,被踩碎的画,发霉的甜点……所有画面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的嗡鸣,透过厚重的隔音玻璃,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提醒着她,这漫长而冰冷的一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