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安阳侯府,演武场。
晨光灼灼,燕迟手持一杆乌沉沉的长枪,身若游龙,枪尖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汗水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玄色劲装的领口。一招凌厉的回马枪刺出,直指场边正打着哈欠的白枫!
白枫嗯?
白枫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吓飞,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探手,险之又险地抓住了袭来的枪杆!动作虽快,姿势却略显狼狈。
燕迟手腕一抖,轻松收回长枪,枪尾“咚”地一声顿在地上,激起细微尘土。
燕迟应对的还算不错,就是遁地姿势有些难看。
白枫抹了把冷汗,苦着脸。
白枫主子!属下可是在秦府墙头吹了一夜的冷风!能接住您这一枪已经不错了!
燕迟将长枪放回兵器架,拿起布巾擦汗,眼神锐利。
燕迟可有发现?
白枫立刻正色汇报。
白枫亥时末,秦府二公子和九娘子一起去了汀兰苑,说了会儿话就走了,看样子似乎是在求诊,之后再无其他人出现了。
燕迟动作微顿。
燕迟求诊?
他沉吟片刻。
燕迟让影七盯紧些,还有何发现?
白枫想起什么,补充道:
白枫对了,亥时初,那位姜娘子曾出过一趟院子,约莫半个时辰后返回。巧的是,她回来时,正是秦二公子和秦九娘子一道将她送回院子的,之后秦二公子和九娘子才一起去了汀兰苑。
燕迟姜时絮……
燕迟眼眸微眯,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布巾边缘,那抹竹青沉静的身影再次浮现。
燕迟派无铭……
白枫主子!
白枫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白枫姜娘子那边……还是交给属下吧!无铭不是正全力追查上次刺杀您和王爷的刺客吗?那才是重中之重,可不敢因小失大啊!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大义凛然。
燕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抬眼,似笑非笑地盯着白枫。
燕迟哦?你这般积极,是想着……一举两得,顺道还能看着茯苓吧?
被戳中心事,白枫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后脑勺嘿嘿干笑。
白枫这个……为主子分忧的同时,属下这不也是……跟您学的嘛……
声音越说越小。
燕迟跟我学?
燕迟挑眉,语气带着凉凉的调侃。
燕迟那你索性去盯着秦莞,让影七看着姜时絮,岂不是更‘一举两得’?
白枫眼睛一亮。
白枫真……真的可以吗?
话刚出口,就看见自家主子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燕迟你说呢?
话音未落,燕迟闪电般抬腿,脚尖精准地踹在白枫小腿肚子上!
白枫嗷——!
白枫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燕迟下盘虚浮,根基不稳!
燕迟的声音不容置疑。
燕迟举石锁,两百下!举不完,今日午膳免谈!
白枫捂着生疼的小腿,哭丧着脸。
白枫不是吧主子……哎……
他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主子的幸福!别以为他看不出主子对人家有意思!
白枫认命地走向场边沉重的石锁,背影写满了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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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紫竹林。
次日清晨,秦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那片幽深禁地的边缘。
昨日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姜时絮和秦隶那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刘春在此处的现身,都像钩子一样牢牢抓住了她探寻真相的心。
紫竹林,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踏上那条被厚厚枯叶覆盖的小径。
阳光被头顶茂密交错的紫竹枝叶切割得粉碎,稀稀落落地洒下几点光斑,非但不能驱散寒意,反而更衬得林间幽暗深邃。
一股混合着湿土和经年枯叶腐烂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四周死寂一片,连夏日里恼人的蝉鸣鸟叫都绝了踪迹,只有脚下枯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在耳廓内放大回荡。
明明是晴朗白昼,置身其中却感到一股透骨的阴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难怪府中人谈之色变。
秦莞攥紧袖中的玉石短刀,屏息凝神,一步步向深处探去。
就在这时!
远处竹影晃动,一道人影毫无征兆地从一丛格外密集的紫竹后闪了出来!
秦莞的心脏骤然停跳半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猛地向后急退,后背紧紧贴住一块冰冷粗糙的太湖石,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嶙峋的石影之后,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那人影渐行渐近。满目压抑的青翠之中,那身水红色的艳丽衣裙格外扎眼,透着一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俗艳。
来人脚步摇曳,身姿扭摆,即便在这空无一人的禁地,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浮夸的媚态。随着她的走动,秦莞仿佛能听到那厚厚脂粉簌簌抖落的细微声响……
竟然是八姨娘柳氏!
秦莞瞳孔微缩。柳氏在秦府多年,岂会不知紫竹林是禁地?她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竹林深处?莲叶的死……难道是因为撞破了柳氏在此与人私会的丑事,才惨遭灭口?
心头疑云翻滚,秦莞屏息等待着。直到柳氏那袅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入口的光亮处,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此行虽未找到确凿证据,但柳氏的现身,无疑是一条新的线索。这禁地,分明就是个筛子!
她定了定神,一边思索着柳氏的动机,一边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微风拂过后颈!
秦莞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转身!
一张沟壑纵横、带着阴沉笑容的脸,正是管家刘春!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如同鬼魅!更让秦莞魂飞魄散的是,他右手赫然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沾着新鲜泥污的锋利镰刀!左手则松松垮垮地缠着一捆粗糙的麻绳!
秦莞吓得险些尖叫,强压心底的慌乱,腿一软,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喉咙!
那把镰刀反射的寒光,冰冷地刺入她的眼底,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刘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那惯有的“恭敬”笑容此刻显得格外阴鸷瘆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九娘子莫是忘了,此处是禁地。擅闯者……”
他拖长了语调,握着镰刀的手腕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刀锋在幽暗光线下划过一道令人胆寒的弧线,“按府规,可是要受重罚的……”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秦莞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强压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一只手悄悄探入袖中,紧紧握住了那冰凉坚硬的玉石短刀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秦莞我……我只是……
她努力挤出声音,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脱身之计,目光死死锁住刘春握着镰刀的手。那镰刀的刃口……似乎沾了点暗褐色的可痕迹?是泥?还是……
“九妹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亮又带着焦急的女声如同救命稻草般刺破林间的死寂!
刘春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他握着镰刀的手迅速收回身后,几乎在同一时间,脸上瞬间堆起那副惯有的、带着谦卑的假笑,甚至还朝着瘫坐在地的秦莞,伸出了那只缠着麻绳的左手,作势要扶:“哎呀,九娘子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地上凉……”
然而,一道疾风般掠来的白色身影比他更快!姜时絮如同护犊的母豹,猛地冲到两人之间,毫不客气地一把挥开刘春伸来的手!
那力道之大,让刘春都禁不住踉跄了一小步!她迅速弯腰,双手用力将惊魂未定的秦莞从冰冷的地上拽起来,紧紧护在自己身后。
姜时絮九妹妹!你没事吧?
姜时絮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惊惶和后怕,上下打量着秦莞,确认她无恙后,才霍然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刘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审视。
姜时絮刘管家?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刻意加重了“也”字。
刘春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纹丝不动,微微躬身:“回表姑娘话,昨夜风雨不小,府中各处积水淤塞,老奴正带人巡查清理淤泥呢。这不,刚巡到此处。”
他晃了晃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镰刀和麻绳,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劳动工具,“此处湿滑腌臜,气味也不好,九娘子金尊玉贵,还是少往这些地方走动为好,免得……受了惊吓,或者……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话语里的警告意味,隔着三步远都能闻到。
姜时絮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
姜时絮原来如此。那真是辛苦刘管家了!既要操持府务,还要亲自清理这等肮脏角落。
她语带“感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刘春手中的镰刀和他鞋底沾着的湿泥。
姜时絮既然刘管家公务繁忙,我们就不在此耽搁您清理‘淤泥’了。九妹妹,我们走!
她语气陡然转冷,不容置疑地拉起秦莞的手腕,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几乎带着风,将刘春和他那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彻底甩在身后那片幽暗的竹影里。
走出了老远,直到彻底远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竹林,姜时絮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她松开秦莞的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递过去,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
姜时絮擦擦吧,脸色都吓白了。
秦莞接过手帕,胡乱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冰凉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后怕此刻才汹涌袭来。
秦莞表姐……你怎么会……
她喘息着问,眼神复杂地看着姜时絮。
姜时絮早起用了些莲子羹,觉得有些积食,便想着在附近走走消消食。
姜时絮面不改色,理由编得十分自然。
姜时絮刚走到竹林外围,就看到八姨娘鬼鬼祟祟地从里面溜出来,心里就觉得不对劲。想起你昨日似乎对这片林子格外关注,担心你今日忍不住又会进去……这才进来寻你。果然……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责备和后怕。
姜时絮我不是反复告诫过你,不要靠近这里吗?刚才你也看见了,那刘春提着刀,眼神凶得要吃人!他是真动了杀心!此地诡秘异常,绝非好奇之地!往后务必避开!
她语气极其严肃郑重。
秦莞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虚弱地辩解。
秦莞我就是……总觉得莲叶的死和这里有关联……
姜时絮好奇心有时候是会要命的!
姜时絮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她目光掠过秦莞苍白的面颊,终究是放缓了语气。
姜时絮至于刘春为何能在禁地出入自如……或许是得了老夫人或三舅舅的特许,处理一些……‘脏活儿’吧。
她意有所指,点到即止。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尖锐的女子哭喊和嘈杂的争执声忽然从不远处的方向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循声望去,只见假山旁的小径上,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少女正泪流满面,手中死死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子!那锋利的尖端,赫然抵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她对面,衣着华贵却面色铁青的三夫人正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又急又怒地试图靠近,却又投鼠忌器。
姜时絮秦霜?
姜时絮眉头紧蹙,认出了那个少女。
秦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