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寄放处】——
风雪似乎暂时停歇，百草园笼罩在一片被积雪反衬出的静谧微光中。
厢房内暖意融融，姜时絮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慵懒地逗弄着缠在她手腕上的小白。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小白光滑冰凉的鳞片，小家伙惬意地吐着信子，温顺地盘绕。
岳凝阿絮！小碗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到处都……
岳凝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冬衣，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话音未落，目光触及姜时絮腕间那抹醒目的白色，声音瞬间拔高，带上了惊恐的颤音。
岳凝有……有蛇！
看着岳凝瞬间煞白的小脸和下意识后退的步子，姜时絮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促狭。她故意将手腕抬起，让小白更清晰地呈现在岳凝眼前，语带轻松地安抚。
姜时絮凝儿别怕，小白没毒的，你看，它很乖。
说着，指尖还轻轻点了点小白的脑袋。
岳凝惊魂未定，又退了一步，紧紧盯着那温顺的白蛇。
岳凝阿絮，你……你不怕吗？
她实在无法将这个清冷柔弱的姐妹与冰冷的蛇类联系起来。
姜时絮唇边漾起浅淡笑意。
姜时絮不怕啊，这是我从小养大的伙伴，名字就叫小白。
岳凝你养的？
岳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确认小白并无攻击意图，且姜时絮神态自若，她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带着强烈的好奇，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飞快地碰了碰小白的头。
见小白毫无反应，甚至微微偏头蹭了蹭她的指尖，岳凝胆子顿时大了许多，也学着姜时絮的样子，轻轻抚摸起小白光滑冰凉的身体。
岳凝真没想到，你这般模样，竟会养蛇！我们相识这么久，我竟全然不知！
岳凝的语气充满了新奇和一丝被隐瞒的小小“不满”。
姜时絮垂眸看着小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姜时絮很久以前就养了。你也知我从前在道观……处境艰难，养条蛇在身边，多少能……吓退些不怀好意的人。
她顿了顿，抬眼看岳凝，笑容真切了些。
姜时絮你没见过，只因你是我真心相待的好友，不想用它惊扰你。今日不过是心血来潮，想逗你一逗罢了。
岳凝这样啊……
岳凝了然，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理解了姜时絮过去的艰辛。她随即想起正事。
岳凝差点忘了！我们去找找小碗儿吧？一大清早就不见她踪影，问了茯苓也说不知道，这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别迷路了。
话毕，她拉起姜时絮的手就往外走，小白乖巧地滑入姜时絮的袖中隐匿不见。
刚步入梅林不久，便遇上了同样出来“赏雪”的秦霜与秦湘姐妹。秦湘依旧一副高傲模样，秦霜则显得轻松活泼。四人便结伴在园中闲逛起来。
转了一圈，仍不见秦莞身影，岳凝有些着急地嘟囔。
岳凝这小碗儿，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人？
姜时絮看着梅枝上的积雪，猜测道。
姜时絮许是去找她师兄探讨医理，又或是去看望孙夫人了。凝儿不必过于担忧。
一旁的秦湘闻言，冷哼一声，语带刻薄。
秦湘哼，师兄师妹也不知道避嫌！
岳凝背对着秦湘，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拉着姜时絮快走几步，懒得理会。
没走多远，秦湘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手在面前使劲扇风，一脸嫌恶。
秦湘这还说是梅林呢，怎么一股子臭烘烘的气味？
姜时絮秀眉微蹙。早晨她独自来此，梅香清冽，空气寒冽洁净，绝无半点异味。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很快锁定前方不远处雪地里一片异常凹陷的区域，似乎掩盖着什么。
她正要上前细看，却被岳凝一把拉住。
岳凝冲她狡黠地眨眨眼，故意提高了声音道。
岳凝哎？你们快看！那雪堆下面是什么东西？
她伸手指向那片可疑之处。 好奇心盛的秦霜立刻凑上去。
秦霜什么东西？我看看！
岳凝却笑嘻嘻地挡在秦霜身前，左遮右挡，故意逗她。
岳凝看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
逗得秦霜越发心急。
姜时絮的目光越过岳凝的肩膀，紧紧锁定那片雪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腐臭味似乎更浓了些，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气？
被晾在一旁的秦湘不耐烦了，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从侧面绕过岳凝和秦霜，径直朝那雪堆走去。
秦湘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
她越走越近，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下一秒，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划破了园中的宁静。
秦湘啊——！！是……是野物的尸身！
她手中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原本还在嬉闹的岳凝也愣住了。
岳凝野物的尸身？
她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岳凝哎哟对不住！我还以为是夜香呢！
她赶忙上前查看。
姜时絮也快步跟上。岳凝就近捡起一根枯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覆盖的积雪扒开，又轻轻拨开那具野兽尸身上覆着的皮毛。
只见那冰冷的尸身腹部，赫然被利刃剖开一道整齐而狰狞的裂口！内脏已被掏空，只余下空洞肮脏的腹腔。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雪地里掩埋的，竟不止一具！
粗略看去，至少有四五具形态各异的野兽残骸，无一例外，腹部都有着同样干净利落的刀口！
姜时絮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伤口边缘。
切口平整，没有丝毫撕扯或啃咬的痕迹，下手之人手法极其精准、稳定，绝非野兽所为！
这让她瞬间联想到三元村客栈掌柜描述的那些被掏空脏腑的死者……以及昨日客栈门前，冯家孙女那枯槁发紫、毫无血迹的手臂！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姜时絮怎么会有这么多野物的残尸？
姜时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就在此时，秦湘惊魂未定，却将怒气撒在了扶住她的秦霜身上。
她猛地攥紧秦霜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尖声斥道：
秦湘你怎么不拉住我呢？！就知道跟着别人看我笑话！算什么姐妹！你算什么好妹妹！
秦霜吃痛，眼圈顿时红了，想挣脱却被死死抓住。
“各位娘子受惊了。是小生疏忽，未能及时清理，惊扰了贵客。”
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忽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姜时絮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的年轻公子正从不远处的小径走来。
他身形颀长，面容俊美，气质温文尔雅，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小生白非珏。” 他对着几人拱手一礼，姿态优雅从容。
白非珏？益州白氏？孙夫人的弟弟？姜时絮心中警铃微作。
刚才还在撒泼的秦湘闻声一愣，瞬间变了脸色。她迅速松开秦霜的手腕，脸上堆起温婉得体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仿佛刚才那个尖酸刻薄的形象从未存在过。
白非珏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具狼藉的兽尸，眉头微皱，再次致歉：“此乃下人们疏漏，竟将这些污秽之物遗落在此，实在不该。小生即刻命人清理掩埋。”
他随即看向惊魂未定的秦湘，语带关切：“这位娘子受惊了，可还好？”
秦湘脸颊微红，声音轻柔了许多。
秦湘没……没事，多谢白公子关心。
岳凝在一旁看着秦湘瞬间的变脸功夫，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淡淡地对白非珏点了点头。
岳凝嗯。
秦霜想将手抽回，秦湘却故作亲昵地反手握住，柔声道：
秦湘六妹妹，对不住啊，刚才我差点被吓死了，这才失态的，你没事吧？没弄疼你吧？
秦霜默默揉着被掐红的手腕，低声道：
秦霜没关系……
目光却忍不住飘向俊朗的白非珏。
岳凝不想再看这虚伪场面，直接问道：
岳凝阁下姓白？可是益州白家？
白非珏含笑颔首：“正是。这位娘子好见识。”
随意的几句客套寒暄后，白非珏便以处理兽尸为由，带着得体的歉意先行告退。秦湘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几乎要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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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温暖的厢房，气氛轻松了不少。
岳凝心大地让小白缠在自己手臂上把玩，秦霜虽然还有些害怕，但在姜时絮温柔的鼓励下，也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碰小白冰凉的头。
小白顺势缠上她的手指，吓得秦霜惊叫一声下意识想甩开，姜时絮眼疾手快，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稳住。
姜时絮别怕，小白不会伤你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秦莞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看到岳凝手臂上的白蛇，她脚步一顿，面露惊讶。
秦莞这条蛇哪里来的？
岳凝立刻起身，兴高采烈地拉着秦莞坐下。
岳凝小碗儿！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给你看个新鲜的！
她晃了晃手臂上的小白。
岳凝这是阿絮养的宝贝，叫小白！怎么样？想不到吧？咱们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阿絮居然会养蛇！
秦莞的目光从惊讶转向探究，落在姜时絮含笑的脸上。
秦莞确实没想到。表姐……可还养了其他的？
她语速平缓，却带着一丝笃定。
姜时絮微微一怔。
姜时絮你怎么知道的？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秦莞了然道：
秦莞之前在紫竹林，偶然瞥见表姐袖口滑过一道黑线，极快地隐没不见，当时只以为是眼花，或是衣物上的暗纹。如今看来，便是另一条蛇了。
岳凝哇！阿絮你居然还藏了一条！
岳凝惊呼，兴趣更浓。
岳凝快让我看看！
姜时絮无奈一笑，解释道：
姜时絮另一条叫小黑，有毒，性子也孤僻些，不易亲近人，就不放出来了，免得惊扰大家。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之意。
岳凝虽觉惋惜，但也理解。
岳凝那好吧……
她随即想起另一件事，兴奋地对秦莞道：
岳凝对了小碗儿，你猜我们刚才碰到谁了？还看了场好戏！
秦莞好奇。
秦莞什么好戏？
姜时絮抿唇轻笑，接口道：
姜时絮她们啊，今日见识了一番‘变脸’绝技。
岳凝会意，绘声绘色地将偶遇白非珏、秦湘如何从撒泼到含羞带怯的转变过程描述了一遍，末了总结道：
岳凝后来我故意提了句益州白家是名门，啧啧，你是没看见秦湘那眼神，盯着白公子，都快把人看出花儿来了！
然而，秦莞的关注点却完全落在了另一个地方。她神色严肃起来。
秦莞凝儿，你方才说那些兽类的尸身是被人……开膛破肚？切口整齐？
岳凝点头，语气肯定。
岳凝没错！刀剑上我决计不会看错！
一旁的秦霜补充道：
秦霜白公子当时就让下人把那地方埋了，现在看不到了。
秦莞眉头紧锁，追问：
秦莞埋了？凝儿，你确定没看错？那切口……有何特别之处？
岳凝思索了一下。
岳凝特别之处……就是太‘干净’了！下手的人手非常稳，力道控制得极好，一刀到底，没有丝毫迟疑或拖泥带水。像是……非常熟练的行家所为。
姜时絮也颔首补充道：
姜时絮确实如此。那些尸身新旧不一，有的已有些腐败发出异味，但我们看到的那只尸身相对新鲜，从其皮毛和肌肉状态看，死亡时间应该就在这不久。冬日尸身不易腐坏，但浓重的腐臭主要来自那些放置较久的。
秦莞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整齐、稳定、果断的切口……这让她心中疑云密布。
这时，门再次被推开，桐儿和茯苓引着一位提着食盒、笑容可掬的妇人走了进来。
桐儿娘子，林婶送点心来了！
桐儿欢快地说。 林婶将食盒放在桌上，笑道：“几位娘子，用些热茶点暖暖身子吧。”
岳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岳凝什么点心啊？
林婶掀开食盒盖子，一股带着茶叶清香的甜暖气息扑面而来：“是刚出炉的茶酥，用的是我们园子里自制的茶粉，娘子们尝尝看？”
秦霜看着精巧的点心，也来了兴致。
秦霜我也想尝尝！我不想回那屋，看见她我就饱了。
姜时絮莞尔。她拿起一块茶酥，欣赏了一下其精致的茶叶花纹，放入口中轻咬。外皮酥脆掉渣，内馅茶香浓郁，微甜不腻，口感层次分明。
姜时絮林婶手艺真好。
她由衷赞道，见点心分量充足，便拿起两块分别递给侍立一旁的桐儿和茯苓。
姜时絮你们也尝尝。
桐儿谢谢娘子！
桐儿欢喜地接过， 小心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 岳凝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
岳凝嗯！好吃！比咱们在茶棚吃的还要好吃！茶香味更浓，甜度也刚好！
林婶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娘子们喜欢就好！少主特意吩咐了，让老奴这几日好生伺候几位娘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秦莞敏锐地捕捉到称呼。
秦莞林婶称大师兄为‘少主’？可是大师兄的家仆？
林婶恭敬回道：“是的。这里只有我和老董是跟着少主过来的，其他人都是被少主治好了之后，自愿留下的。”
姜时絮放下半块茶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姜时絮林婶这茶点手艺，比我们在云雾山本地茶肆吃的还要精湛，真是厉害。莫非林婶本就是益州有名的点心师傅？
林婶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的笑意：“姜娘子过奖了。老奴原本也是不会的，少主治好了老奴的心疾后，老奴对这灶上的活计突然就开了窍。”
岳凝惊讶。
岳凝孙神医连心疾都能治？
姜时絮心头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地追问。
姜时絮心疾……是如何治法？
林婶脸上满是感激与敬畏，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位置：“少主说老奴的心上长了坏疽，切了就好了！”
开心口？！ 姜时絮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这比秦莞为大长公主施行的肺部手术更为凶险！心脏周围血脉密布，稍有不慎便是当场殒命！
她看向林婶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面上却极力维持着赞叹的神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姜时絮开心取物……孙神医果然不负神医之名，胆识医术皆冠绝古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林婶抚着心口的手上，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道致命的疤痕。
林婶脸上顿时浮现自豪之色：“那可不是！少主他从小就被老谷主断言，是百年难遇的医道奇才，便是将来执掌药王谷也绰绰有余！”
她语气一顿，染上几分愁绪，“不过……自从夫人病重，少主的心思就全扑在了夫人身上。老奴瞧着少主整日钻研医书药理，虽是刻苦，可脸上……却没了往日的神采，也不怎么笑了。”
姜时絮心中了然。的确，无论是三元村初遇还是刚才，孙皓月的笑容都像是戴在脸上的礼貌面具，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沉郁。这与他传闻中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形象相去甚远。
秦莞适时开口安慰。
秦莞林婶不要担心，大嫂吉人天相，有大师兄在，定会好起来的。
林婶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怀念的泪光：“借小娘子吉言了……老奴是真想念从前少主和夫人琴瑟和鸣、园子里其乐融融的日子啊……”
她意识到有些失态，连忙收敛情绪，恭敬道：“娘子们请慢用，老奴先告退了。以后但凡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茯苓连忙咽下嘴里的茶酥，含糊道：
茯苓林婶，我帮你开门！
蹦跳着送林婶出去。
房门关上，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岳凝率先打破沉默，带着由衷的惊叹看向秦莞。
岳凝小碗儿！你大师兄……好像比你还厉害啊！
秦莞神色复杂，既有一丝钦佩，也带着医者对绝技的郑重。
秦莞大师兄嘛，自然是最厉害的。
姜时絮却没有说话，她缓缓拿起茶杯，指尖冰凉。
开膛破肚的兽尸……精准稳定的刀口…… 能开胸切疽的神妙医术…… 还有那落锁小院里无声的巨响……
这一切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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