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次日清晨,窗外朔风怒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将百草园彻底隔绝成一座银装素裹的孤岛。姜时絮裹紧斗篷,来到秦莞所居的厢房一起用早膳。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气。
茯苓和桐儿手脚麻利地将清粥小菜、几碟精致点心摆上桌。
茯苓娘子,姜娘子,郡主,早膳准备好了!
茯苓清脆地唤道。 姜时絮三人落座,她对茯苓温和一笑。
姜时絮辛苦了。
茯苓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茯苓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然而,这清晨的宁静如同薄冰般脆弱。
“砰!砰!砰!” 急促而沉重的拍门声骤然响起,带着一种不祥的惊慌,几乎要震碎门板!
孙穆卿小师妹!小师妹!不好了!出大事了!
门外传来孙穆卿嘶哑焦灼的喊声。
孙穆卿小松子……小松子让人害死了!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姜时絮、秦莞、岳凝三人霍然起身,视线交汇间皆是凝重。
没有丝毫犹豫,她们迅速抓起手边的斗篷披上,拉开房门。门外孙穆卿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惊骇。
秦莞人在哪?带路!
秦莞当机立断,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孙穆卿立刻转身引路。
孙穆卿在东边……快跟我来!
三人紧随其后,刚踏出院门几步,便见秦琰一脸焦虑地从另一侧匆匆赶来。
秦琰表妹!九妹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外面风雪这么大!
秦莞脚步不停,语速飞快。
秦莞大师兄家里的小厮出事了,我去看看!
秦琰不行!你不能去!
秦琰一个箭步拦在秦莞面前,神情激动。
秦琰这不是在荆州!无人帮你遮掩!若你验尸的事传出去,你们姐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在这个时代,闺阁女子涉足刑狱之事,无异于惊世骇俗。
岳凝柳眉倒竖,一把将秦莞拉到身后,手已按在腰间佩剑上,英气勃发。
岳凝谁要敢说小碗儿坏话,先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她气势凛然,瞪了秦琰一眼,拉着秦莞绕过他。
岳凝走!
秦琰被岳凝的气势所慑,刚要再拦,一道清泠平静的声音响起。
姜时絮三表哥。
姜时絮停在他面前,目光如寒潭般深邃,凝视着他。
姜时絮百草园中死了人,若不查清原委揪出真凶,你以为……我们这些人,还能安然离开百草园吗?下一个躺在血泊里的,又会是谁?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秦琰心头!
秦琰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尽。是啊,昨夜的大雪封锁了所有出路,此刻的百草园,成了一个巨大的、封闭的囚笼!
凶手就在其中!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嫌疑对象,也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所谓的名声前程,在性命之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秦霜此时也小跑着跟了过来,恰好听到姜时絮的话,连忙对秦琰道:
秦霜三哥,你别担心,九妹妹她们的本事,连燕世子和霍知府都佩服得很,不会坏了名声的。
秦琰看着秦莞坚定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沉静的姜时絮和一脸忧虑的秦霜,心头挣扎片刻,最终颓然放下阻拦的手,声音艰涩。
秦琰……是吗?
他看着姜时絮她们消失在风雪中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
秦琰那……六妹妹,你且与我细说说,九妹妹在荆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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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穆卿带着众人一路向东急行。风雪扑面,刮在脸上生疼。还未到达孙皓月夫妇居住的“仁心院”,他便猛地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径。
路径曲折,两侧皆是高耸的院墙和覆雪的树丛,遮天蔽日,更显阴森。左转右绕,不多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穿透凛冽的风雪气息,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孙穆卿董叔!
孙穆卿扬声喊道。 董叔佝偻的身影从前方一个墙角阴影处匆匆跑出,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僵硬的“温厚”笑容:“孙公子!惊扰各位贵人了,实在是……”
孙穆卿急切打断。
孙穆卿先别告诉大师兄!他现在正照顾大嫂,经不起这般刺激!
董叔连连点头:“是,多谢公子为少主分忧……”
姜时絮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年轻的仆役正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呕吐,显然被吓得不轻。
董叔指向更深处的一个拐角,声音嘶哑:“小松子……他……就在那边……”
秦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步上前。 姜时絮紧随其后,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秀眉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环境。
昨夜一场暴雪,园内大部分地方都覆盖着厚厚的新雪,唯有此处狭窄的、被高墙严密遮挡的后檐沟下方,地面相对干燥,积雪薄弱,甚至能看到一些凌乱的……痕迹。
走到拐角,景象再无遮掩。 冰冷的墙角下,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态瘫坐着。小松子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散乱的鬓发混合着暗红的血污黏贴在惨白的脸上。他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唇角、胸前衣襟上凝结着大片深褐色的血迹。然而,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他的四肢!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形清瘦,本应拥有年轻人修长的四肢。但此刻: 右手齐腕被斩断,断掌就掉落在尸体几步外的雪地里,血迹斑斑。 左手虽未脱离手臂,却仅靠一丝薄薄的皮肉勉强牵连着,晃晃悠悠地挂在臂膀上,露出森森白骨。
两条腿更是惨不忍睹!裤腿破碎,数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交错其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有些地方同样只剩下筋皮勉强连接。 而他的胸腹部位,深黑色的血迹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冻结成冰,几个触目惊心的血洞赫然其上!仿佛被什么凶器粗暴地捅刺、搅动过!
孙穆卿这是谁对小松子下了这等狠手?
孙穆卿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地别过头去,声音颤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这场景的残忍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秦莞脸色凝重,却异常镇定。
秦莞先派人去报官吧。
董叔满脸为难,搓着手:“秦小姐……不是老奴推脱啊!此地距离最近的县衙足有七十多里山路,如今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得很……这一去一回,少说也得折腾两天两夜啊!” 他脸上的愁苦似乎更加深了。
秦莞再难也要去!
秦莞语气斩钉截铁。
秦莞这是命案!必须官府介入!在衙役到来之前,我先进行初步尸表勘验,为官府取证留底。
“这……孙公子……”董叔望向孙穆卿,眼神闪烁,显然对让一个年轻娘子验尸充满疑虑。
姜时絮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
姜时絮董叔放心,我九妹妹精于仵作之术,她行事严谨,分寸拿捏得准,绝不会误事,只会为官府查案提供便利。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孙穆卿也连忙点头,语气肯定。
孙穆卿董叔,听小师妹的!她绝对靠得住!
董叔看了看神色坚毅的秦莞,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姜时絮和一脸信任的孙穆卿,犹豫片刻,最终深深一躬:“……好,好,老奴这就去安排人……雪路难行,只盼老天保佑,官差能尽快赶到……” 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消失在风雪中。
董叔一走,秦莞立刻对孙穆卿道:
秦莞师兄,案发后三日是最佳的查探时间,你我不能坐等官府来人,必须把能查的都排查了,万一有拖延,至少能保存些最早的证据。
孙穆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与不适,用力点头。
孙穆卿好!小师妹你说,需要我做什么?我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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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的目光投向那个还在扶着墙干呕、腿脚发软的年轻仆役——证人小栗子。
秦莞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秦莞走到他面前,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小栗子脸色青白,嘴唇哆嗦着,勉强站直:“……是……是小的……”
秦莞这么早,你为何会在这?
秦莞追问,目光锐利。 小栗子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小的负责日常打扫,待身体痊愈便要下山去了,小的感谢主任活命之恩,今晨特地早起,想为主人再扫扫雪,可谁知……途中看到一只野猫,小的便想起……”
秦莞想起什么?
秦莞敏锐捕捉到关键。
“想起……想起昨日白公子特意吩咐过,让咱们务必把园子里的野猫都捉干净……说……说怕野猫夜里惊扰了几位贵人娘子歇息……小的……小的就想着顺便把那野猫捉了……就追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了……”
小栗子说到这里,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滚,再次弯腰干呕起来。
姜时絮一直安静地站在秦莞身侧,观察着现场环境和这个小栗子的反应。此刻,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静,却直指要害。
姜时絮你身体尚未痊愈,为何要执着地去追一只野猫?白公子只是吩咐‘捉干净’,并未限定时间吧?何况风雪交加,野猫行踪难觅,你独自一人贸然追至此等偏僻之处,不觉得有些……不合常理吗?
小栗子被问得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解释:“姜……姜娘子明鉴……小的……小的就是想着顺手的事……当时那猫就在眼前,小的也是一时心急……没想那么多……”
秦莞深深看了姜时絮一眼,显然也认同她的疑虑。她不再追问,对小栗子道:
秦莞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两日莫要离开园子,衙役来了还需找你问话。
小栗子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小的记住了……” 慌忙躬身退下,脚步虚浮。
这时,岳凝提着秦莞的验尸工具箱快步赶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茯苓。
岳凝小碗儿,箱子拿过来了!
孙穆卿立刻上前接过。
孙穆卿给我吧,师妹。
他此刻已调整好心态,准备协助。
秦莞有劳师兄。
秦莞道谢,准备开始初步勘验。
岳凝站在姜时絮身边,压低声音道:
岳凝阿絮,我刚才过来时,看到你表哥好像在和管家商量,要立刻上路!
姜时絮眸光微寒,望着风雪中模糊的院落轮廓,唇边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姜时絮走?命案未破,凶手下落不明,官府未至……此时此刻,谁能走得出去?又有谁敢让他们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彻利害的清醒。
姜时絮即便人不是我们所杀,但置身此案发现场,便有了瓜田李下之嫌。官府查案,第一个要查的,就是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想走?只怕官府第一个不答应!
风雪更急了,呜咽着卷过这片血腥弥漫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