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因白枫的“杰作”,秦家一行人确确实实被困在了百草园。
暖阁内,岳凝看着姜时絮和秦莞正将一些早已腾空的箱笼重新阖上、摆弄,疑惑道:
岳凝今日又不走了,收拾这些空箱子做什么?
姜时絮手下动作不停,将一只箱笼的搭扣仔细扣好,才抬头对岳凝露出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姜时絮若不收拾些箱笼,做出随时待命的模样,三表哥那般精明的人,岂不一眼就看出来咱们早知道今日走不成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小狡黠。
岳凝恍然大悟,佩服地竖起拇指。
岳凝哦~~~明白了!还是你这看似老实忠厚、最不会骗人的,骗起人来才最厉害!
姜时絮眉眼弯弯,半开玩笑地轻声道:
姜时絮那是自然,我骗过的人啊……可不少呢。
那笑意深处,藏着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复杂。
屋外恰好传来秦琰清朗的呼唤声。
秦琰郡主,表妹,九妹妹!
秦莞来了!
秦莞立刻应声,与姜时絮迅速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两人脸上瞬间切换成带着恰到好处茫然与等待的温顺表情。
秦琰推门进来,带进几片细碎的雪花和寒意。他神色有些凝重。
秦琰不必急着收拾箱笼了。马车出了些问题,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你们且在园中安心歇息一日吧。
秦莞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
秦莞马车坏了?严重吗?三哥,可需要我们帮忙?
秦琰不必劳烦。
秦琰摆摆手。
秦琰车夫们已在尽力修理。你们稍安勿躁便是。
姜时絮温顺地颔首。
姜时絮有劳三表哥费心安排了。
秦琰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暖阁,秦霜惊慌失措的声音像炸雷般在门口响起。
秦霜表姐!九妹妹!三哥!不好了!五姐姐……五姐姐她不见了!
秦琰不见了?
秦琰身形一顿,倏然转身,眉头紧锁。
秦琰怎么回事?说清楚!
秦霜跑得气喘吁吁,小脸煞白。
秦霜我早上起来,她床上就没人!然后我们一找她的东西,发现她最喜欢的头面首饰和衣服全都不见了!
秦琰脸色一沉,第一反应便是。
秦琰莫非是让贼人劫持了?
他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仿佛要找出蛛丝马迹。
姜时絮不见的都是她珍视之物。
姜时絮冷静地分析,声音清越。
姜时絮若是被人劫持,歹人仓促间岂会替她带上这些?依我看,多半是她自己收拾带走的。
她心思电转,昨夜白非珏那张脸瞬间浮现在脑海,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秦琰自己带走的?她能去哪?
秦琰难以置信。
秦霜我五姐她……
秦霜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秦霜她定是和白公子私奔了!
这个猜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秦琰脸色铁青,立刻道:
秦琰走!去她房里看看!
众人立刻赶往秦湘暂住的院落。
到达院门口时,秦莞眼尖地发现雪地上几行凌乱但尚算清晰的脚印。她立刻张开手臂拦住众人。
秦莞别动!小心踩到脚印!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那串脚印走了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鞋印的大小、间距和深浅。
秦莞百草园除了林婶暂无其他女仆,此时也未到送早膳的时辰,这几个脚印定是五姐的。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姜时絮、岳凝几人点头,屏息凝神地等在原地。
这时,董叔陪着提着食盒的林婶也匆匆赶来。 姜时絮立刻提醒。
姜时絮董叔,林婶,止步!小心脚下的脚印!
两人闻言,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莞很快从屋内出来,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秦莞怕是已经离开百草园了,董叔,白公子何时离开的百草园?
董叔连忙回忆:“昨夜,白少主只让老奴在辰时备好食水马车,别的老奴就不清楚了。”
姜时絮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估算了一下时辰,果断道:
姜时絮辰时备车,如今已近巳时。他们应是在卯时日出前就悄悄离开了!
她指向雪地上那些边缘开始融化的脚印。
秦琰闻言,怒火中烧。
秦琰他们这是早就谋划好的,我这就带人往益州方向追。
秦莞我也去!
岳凝我也去!
秦莞和岳凝异口同声。
秦琰不行!
秦琰断然拒绝。
秦莞立刻反驳,逻辑清晰。
秦莞万一她们去益州是假,三哥如何分辨真正的去向!
她的话切中要害。
秦琰一时语塞。
秦琰这……
姜时絮顺势提出建议。
姜时絮九妹妹所言极是。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三表哥和九妹妹、郡主可带人往附近三元村方向探查是否有异常;我则留在百草园附近仔细巡查,以防他们虚晃一枪,并未真正远离。若有发现,立刻联络。如此,方能确保周全。
秦琰略一思忖,深知时间紧迫,点头同意。
秦琰好!就依表妹所言!动作要快!
林婶连忙将手中食盒递上:“娘子们,天寒地冻,带些点心路上垫垫肚子吧!”
岳凝一把接过沉甸甸的食盒,豪迈道:
岳凝多谢林婶!走!
三人迅速消失在通往三元村的小径。
众人分头散去。姜时絮则独自一人,朝着百草园附近的废弃茶园方向探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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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园因“闹妖怪”的传闻早已封闭,人迹罕至。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枯败的茶树,一片死寂。
姜时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弃的田垄和破败的屋舍间仔细搜寻。她检查了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甚至留意雪地上任何异常的足迹或拖痕,但都一无所获。
秦湘和白非珏并未藏匿于此。
她带着些许失望走出茶园入口,正要折返,却意外地看见一辆牛车正慢悠悠地从远处土路上驶来。驾车之人,赫然是那个在客栈时对他们横眉冷对、厉声驱赶的黄村正!
黄村正显然也看到了她,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鞭子一甩,牛车加速驶近,在她面前停下。他跳下车辕,叉着腰,横眉瞪眼地大步朝姜时絮走来,气势汹汹。
姜时絮心头微紧,下意识后退一步,袖中手指已悄然扣住了袖箭环戒,面上却迅速酝酿出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
黄村正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粗声粗气地呵斥:“又是你?!那天客栈的外乡女娃!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嫌命长是不是?!”
姜时絮立刻挤出几滴眼泪,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又无助。
姜时絮黄……黄大伯……我……我和家里人吵了几句嘴,心里难受,就……就一个人跑出来了,没想到在这里迷了路,听说这茶园里有妖怪……我……我害怕……
她抬起袖子抹着眼泪,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与家人赌气出走又惊惧无助的少女演绎得惟妙惟肖。
姜时絮我爹娘早就不在了……我……我还不想死啊……
黄村正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提到父母双亡,凶悍的表情僵了僵,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和不自在。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依旧生硬,却又似乎没那么刺耳了:“哭!哭什么哭!哭能把妖怪哭跑喽?早跟你们说了外乡人赶紧滚出去,偏不听!现在晓得害怕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终究是心软占了上风,猛地转过身,朝牛车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没好气地吼道:“还杵在那儿抹猫尿?等着被妖怪抓去当点心?上车!送你回那百草园!晦气!”
他像是在骂人,却又分明递出了橄榄枝。
姜时絮心中微讶,面上却是感激涕零,连忙小跑着跟上。
姜时絮谢……谢谢黄大伯!
她动作利落地爬上了牛车后厢。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朴素的竹编食盒。她抱膝坐下,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中盘绕的小黑蛇,低声道:
姜时絮黄大伯,真的很抱歉……我们给村子添麻烦了。
黄村正坐在前头赶车,闻言只是又“哼”了一声,鞭子轻轻甩在牛背上,牛车吱呀吱呀地缓缓前行。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奔波了大半日,腹中空空如也,姜时絮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黄村正头也没回,只粗声粗气道:“食盒里有几块茶酥,自个儿拿着吃!别饿死在我车上,更晦气!”
姜时絮一愣,随即应道:
姜时絮多谢黄大伯。
她打开食盒盖,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块酥饼,饼面上印着几片茶叶的形状,纹路不算精细,却也清晰可辨。
她拿起一块,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炒米香的清淡茶香飘入鼻端。确认无异样后,她轻轻咬了一口。酥皮松脆,内馅是细腻的豆沙混合着微苦回甘的茶叶碎末,口感独特。
姜时絮黄大伯。
姜时絮咽下口中的点心,语气真诚地赞道。
姜时絮这茶酥味道真好,茶香清爽浓郁,酥甜可口又不腻人。
提到茶酥,黄村正绷紧的脊背似乎放松了些许,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哼,我老伴儿年轻时,跟着张家茶酥铺子的张娘子学过一段日子。张家的茶酥,那才叫一绝,是我们三元村响当当的招牌!”
姜时絮哦?张家茶酥?
姜时絮状似好奇地追问,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关键。
姜时絮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当然有!”黄村正打开了话匣子,“最特别的就是那饼上镶着的叶子印记!别家做茶酥,印个模糊的叶子样子就得了。可张家不同!他们那印记,用的是祖传的方法,印出来的茶叶清晰,叶缘就跟刚摘下来的新鲜茶叶似的!栩栩如生!这可是他们家独一份的手艺!我老伴儿也只学了个皮毛,印出来的叶子死板板的,差远了!”
姜时絮咀嚼的动作倏然一顿!她猛地抬眼,看向黄村正宽厚的背影,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关键的碎片猛地拼接在一起!
林婶!她做的茶点!她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好奇。
姜时絮那……黄大伯说的这张家铺子,现在还在村里吗?真想去尝尝那最地道的茶酥。
黄村正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和怨愤:“尝?别想喽!都绝户了!张家本就人丁稀薄,最后就剩一个小闺女,叫……好像叫张苓儿?还没等到招个上门女婿撑起门户,几个月前,就被……就被那该死的‘妖怪’给祸害死了!可怜啊……从此张家这一支,算是彻底断了香火,那绝活的手艺,也就此失传了!”
他语气中充满了对外乡人带来“不干净东西”的愤恨,“哼!要不是你们这些外乡人……要不是孙神医心善拦着劝着,我早就带人把你们都轰出去了!”
姜时絮握着剩下的半块茶酥,指尖微微发凉。所有线索如同溪流汇入江海,在她脑中汹涌奔腾!她口中却顺着黄村正的话,温顺而歉疚地道:
姜时絮原来如此……真是太可怜了。黄大伯放心,等我回去,一定跟他们说,尽快离开村子,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黄村正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像句人话!”
百草园与茶园距离不远,牛车吱吱呀呀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姜时絮在黄村正装茶酥的食盒底部悄悄放了一小锭银子,再次真心实意地道了谢,然后匆匆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进了百草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