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戏台中央,目连尊者灰白的袈裟已被胸前大片的暗红浸透,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目。
燕迟蹲下身,指尖迅速探向清璃的鼻息和颈侧脉搏,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凝重地看向同样在检查的姜时絮,又转向被白枫死死扣住、面无人色的杨英,沉声道。
燕迟死了。
“不……不可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杨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剧烈地挣扎起来,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我没想杀班主!我没有啊!”
白枫手臂如铁钳般纹丝不动,厉喝。
白枫老实点!
燕迟白枫!封锁现场!擅出者,杀!
白枫是!
白枫一声令下,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黑甲卫涌入,将整个寿宴区域围得水泄不通,兵刃的寒光映照着宾客们惨白的脸。
姜时絮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清璃,眉头紧锁。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凶手何其嚣张?
清璃一个戏班班主,何以招致这般杀身之祸?她心中疑窦丛生,快步走回正忙着施救裕王的秦莞身边。
秦莞正全神贯注于裕王的状况。
秦莞几处淤血,待血色变红方可停下!
她语速飞快,对按压裕王穴位的岳凝道。
岳凝好!
岳凝额头渗出细汗,依言而行。
秦莞迅速写下药方交给王府管事,随后,她、姜时絮、岳凝以及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燕离,跟随着被黑甲卫严密保护的清璃尸身与涉案证物,一同前往豫州府衙。燕迟则留下处理裕王后续及现场初步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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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验尸房内,灯火通明,驱散了部分阴冷,却更添几分肃杀。
秦莞仔细验看完清璃的伤口,在姜时絮的协助下完成尸格记录。
姜时絮收笔,将报告递给刚踏入房内的燕迟。
姜时絮初步查验完毕,殿下请看。
燕迟接过,目光扫过笔锋内敛藏锋却内容冰冷的字迹。
燕迟穿胸而亡?
他看向秦莞。
秦莞对。
秦莞点头,指着尸体背部一个细小的创口和胸前巨大的血洞。
姜时絮箭矢由纯铁制成,自背心而入,穿心而出,干净利落,行凶者手法狠辣,目标明确。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燕迟走到放置证物的桌案前,拿起那支沾满血迹、寒光闪闪的纯铁箭矢,眉头紧锁。
燕迟可若是故意杀之,凶手需要有把握能够一击毙命,可我在现场勘验时,没有发现任何动过手脚的痕迹,莫非真的是意外?
秦莞任何意外都有其必然的原因。
秦莞立刻反驳,她的眼神坚定。
秦莞那个叫杨英的怎么说?
她更关心嫌疑人的供词。
燕迟汪知州正在审问。
燕迟答道,注意到秦莞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燕迟你在担心什么?还是……有什么想法?
秦莞深吸一口气,直视燕迟。
秦莞殿下,我想在刑狱上有所建树。若此案能水落石出,殿下他日回京,或许……能举荐一二?我想……接手这个案子。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也带着证明自己的决心。
燕迟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为父洗冤的执念与自身能力的渴望交织的光芒,他沉吟片刻,正要开口——
姜时絮咦?
一声轻微的惊疑从桌案旁传来。是姜时絮。她正随手拿起被证物袋装好的几支从现场收回的箭矢。这支箭矢外形与致命的那支铁箭几乎一模一样,同样寒光闪闪。但姜时絮掂量了一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太轻了!
她轻蹙起眉头,将这支箭放下,又走到放置致命凶器的桌旁,拿起那支沉重的纯铁箭。两只箭在她手中反复掂量、对比。
没错!重量差异非常明显!虽然外表都是金属光泽,但一支沉甸甸,另一支则轻飘飘!
姜时絮眼神一凛,右手探向腰间,寒月短刃无声出鞘。她左手持两支箭,右手执刀,刀尖极其精准而小心地在两支箭的箭头部位轻轻刮擦了几下。
“嚓……嚓……”
细微的刮擦声在寂静的验尸房里格外清晰。
只见那支较轻的箭矢,箭头表层被刮开的地方,赫然露出了里面浅黄色的木质!而另一支纯铁箭,刮开后依旧是沉沉的金属本色。
姜时絮这是……
姜时絮的声音打断了燕迟与秦莞的对话。
两人立刻围了过来。
燕迟怎么了?
燕迟问道。
姜时絮将两支箭并排放在桌上,指着刮开的部分。
姜时絮这两支箭的材质根本不同。这支,
她点了点较轻的那支。
姜时絮只是披着铁皮的木箭!而这一支,
她的指尖落在沉甸甸的致命凶器上。
姜时絮才是真正的纯铁箭!
燕迟眼神一凝,立刻拿起两支箭仔细端详、掂量,又用指甲在刮开处确认。
燕迟果然!重量和材质完全不同!
他看向秦莞。
秦莞也拿起木箭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铁箭,秀眉紧蹙。
秦莞哪怕是铁皮箭,以这匣子的速度和力道都足以致死,不用专门换成纯铁箭。
燕迟除非……
燕迟目光锐利地转向放置在桌子中央的那个精巧弩匣——正是杨英在台上使用的道具。
燕迟这替换本身,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意外’的时机!
他走到弩匣前,仔细检查了机关结构。然后,他重新将两支箭矢分别装填进弩匣的箭槽——一支铁皮木箭,一支纯铁箭。他拉动弩匣两侧控制发射的细绳。
“咻!” 一支箭矢激射而出,“哆”地一声钉在前方用作标靶的厚实木板上——正是那支铁皮木箭。
燕迟再次拉动细绳——弩匣发出轻微的卡顿声,却没有箭矢射出。他眉头紧锁,用力又拉动了一次!
“咻!” 这一次,那支沉重的纯铁箭才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射出,深深钉入木板。
燕迟看到了吗?
燕迟指着弩匣,声音低沉。
姜时絮纯铁箭太重了!一次拉动机关的力量,不足以将它顺利激发!需要连续拉动两次,它才会射出!
燕迟双清班在编排这出戏时,定然会设计好出箭时机与位置,而杨英与清璃合作了那么久,应当也早已有了默契和信任,可凶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这铁箭没有按照预先的时间射出,趁清璃毫无防备之时一击得手。
姜时絮那么行凶人需得对这匣子极为熟悉,才能知道把铁箭放在哪个位置,能射中清璃的要害。
秦莞接道,语速加快。
秦莞清璃中箭时正准备下场亮相,那是戏中她唯一一次背对杨英,行凶人定知道杨英此时会行礼,并再次触发机关,既能将动手时机掌握到如此精准,对这出戏的编排也必然了如指掌。
燕迟目光如炬。
燕迟这样说起来,双清班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因为双清班的学徒想要出师,就必须要唱会这出戏的全本。
秦莞紧皱眉头。
秦莞那就是他们人人都知这出戏的编排,还有射箭的方位,如此重要的道具,杨英上场前为何不亲自检验?
燕迟因为杨英是副班主,他还要负责戏班的杂务,就算他亲自核验也不可能将这剑匣时时刻刻背在背上,只要有人趁他不在时进入后台,就有机会对这剑匣动手脚。
姜时絮清璃被射中时,我清楚地看到杨英脸上的震惊和恐惧,那不像伪装。他可能直到箭射出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手里的弩匣射出了致命的铁箭。
燕迟先不管他的震惊真假与否,眼下我们要查出除了杨英,还有谁能动这个箭匣。
燕迟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桌案上那个精巧却暗藏杀机的弩匣上,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