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裕王府寿宴,笙歌鼎沸,灯火辉煌,将亭台楼阁映照得宛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人声喧哗,一派富贵荣华的景象。
女眷席上,姜时絮、秦莞、秦霜同坐一桌。姜时絮目光扫过戏台,台上正唱着热闹喜庆的《金枝贺寿》,这是寿宴开场的定例曲目,锣鼓喧天,渲染着满堂的欢腾。
周遭的女客们大多浅笑盈盈,小口品着茶点,而男宾席那边,已是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之声不绝,气氛愈发热烈。
她抬眸间,瞥见了前桌被裕王妃等一众女眷团团围住的岳凝。岳凝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眼神却如同受困的小兽,频频投向姜时絮,无声地传递着“救命”的信号。
姜时絮爱莫能助地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安抚地眨了眨眼,脚下却半分未动。她可不想过去引火烧身,被卷入那些催婚的话题漩涡。
姜时絮没什么胃口,只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目光更多停留在戏台之上。此刻登场的两位伶人她不认识,但嗓子清亮圆润,唱腔婉转动听,如同珠玉落盘,引得不少宾客凝神欣赏。
然而,就在她看似专注看戏之际,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从男宾席方向投来。她不动声色地偏头望去,正对上燕迟含笑的眼眸。他朝她举了举酒杯,笑容在灯火映衬下格外温和。姜时絮唇角微弯,算是回应。
可她的目光越过燕迟,自然地落在了他对面的李牧云身上——那个秦莞的仇人!心中警铃瞬间大作!她几乎是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秦莞。
果然! 只见秦莞原本平静的侧脸线条骤然绷紧,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与掩饰的紧张,眼眶迅速泛起一层水雾,身体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糟糕! 姜时絮心念电转,毫不犹豫地侧身,巧妙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李牧云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同时,她的手在桌下迅速伸出,用力握住了秦莞那只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让秦莞猛地一颤。姜时絮借着递点心的动作,微微侧头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道。
姜时絮稳住。
她的眼神冷静而坚定,带着无声的安抚和警告,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轻举妄动!
秦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复仇烈焰,对姜时絮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桌下,两人的手紧紧交握,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姜时絮这里面闷得很。
姜时絮声音不大,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姐妹间的闲谈。
姜时絮让茯苓陪你出去透透气?
秦莞立刻会意,她确实需要空间整理濒临失控的情绪,声音略带沙哑。
秦莞好。
她生怕再多待一秒,那蚀骨的恨意就会泄露无疑。
姜时絮小心些。
姜时絮低声叮嘱。
秦莞点头,起身离席。几乎是前后脚,被催婚催得濒临爆发的岳凝也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追着秦莞的方向去了。
秦霜见姐姐们接连出去,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凑近姜时絮小声道。
秦霜表姐,我出去看看九妹妹她们,顺便散散步消消食,免得一会儿错过双清班的《目连救母》。
姜时絮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失笑道。
姜时絮去吧,别走远,注意安全。
秦霜知道啦!我们很快就回来!
秦霜开心地应着,像只小兔子般蹦跳着离开了。
席上一下子空了许多。姜时絮再次抬眸望向男宾席,目光掠过燕迟时,却不期然与李牧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李牧云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极其复杂,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随即飞快地掩饰下去,恢复了惯常的深沉与审视。
姜时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视线最终温柔地落在了燕迟身上,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一抹羞涩的笑意,完美地融入了其他偷看睿王世子的少女情态之中。演戏?谁不会呢?
李牧云迅速移开了目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可能的……那人早已死透了,社主亲自射出的那支毒箭……定是眼花,这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
台上《仙桥会》咿咿呀呀地唱罢,秦莞、岳凝和秦霜也恰好结伴归来,重新落座。
姜时絮再次感受到灼热的视线,抬眼望去,只见燕迟身旁的燕离正对她笑着挥手示意。她微微颔首,回以一个礼貌而疏离的浅笑。
秦霜刚坐下,便小声惊叹。
秦霜表姐你看,义王世子殿下真好看啊!
一旁的岳凝立刻嗤之以鼻,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桌听见。
岳凝哼,绣花枕头一包草!
说完还不忘朝男宾席方向甩去一记凌厉的眼刀,目标明确——燕离。
燕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抽搐了几下,悻悻地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男宾席那边,不知是谁起哄要让裕王讲几句,众人纷纷起身前去主桌前敬酒祝福。一时间,席上只剩下了燕迟、燕离以及端坐不动的李牧云。
李牧云端着酒杯,走到燕迟面前,语气恭敬:“烦请殿下转告裕王,下官不胜酒力,想先行回驿馆休息,就不当面辞行了,免得扰了王爷雅兴。”
燕迟神色淡漠。
燕迟好说。
李牧云却并未立刻离开,话锋一转:“圣上得知世子殿下在荆州连破两起大案,甚是欢喜。若殿下回京后,能对下官在刑狱之道上指点一二,下官必将倍感荣幸。”
这带着试探与拉拢意味的话,让燕迟眸底寒光一闪。他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直刺李牧云。
燕迟李寺卿可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为求平步青云而悖逆师恩、忘祖背义之人,燕某不齿,亦不屑。
话语掷地有声,不留半分情面。
李牧云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下官……受教了。”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僵硬。
燕离立刻凑到燕迟身边,压低声音。
燕离哥!你还没在刑部彻底站稳脚跟,这时候跟他撕破脸,合适吗?
语气带着担忧。
燕迟看着李牧云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冷硬。
燕迟我与他之间,早已无脸面可言。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庞辅良与秦琰正悄然离席,朝后园方向走去。
燕迟燕离。
燕迟递去一个眼神。
燕离会意,立刻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态,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混迹人群的白枫也收到了燕迟的示意,迅速隐入阴影,悄然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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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在这一刻! 戏台上先前缠绵哀婉的《仙桥会》曲调骤然一变!鼓点急促如雨,弦乐高亢激昂,瞬间将气氛推向高潮!布景变换,烟雾轻腾,一个身着灰白色袈裟、头戴素净兜帽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中央——正是双清班班主清璃饰演的目连尊者!
“法眼观见孝子心,救母欲往地府寻!驾起祥云灵山往,慈航引路指迷津,慈航引路指迷津——”
清璃的嗓音清越激越,带着一股悲悯苍生的力量穿透喧嚣。随着唱词,她身形矫若游龙,在舞台上腾挪翻转,与扮演鬼差的武生展开一场精彩绝伦的打斗,水袖翻飞,动作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台下的喝彩声、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将这寿宴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姜时絮也跟着轻轻鼓掌,目光落在舞台中央那抹素净却耀眼的身影上。这位清璃班主,技艺确实精湛,将目连尊者的坚毅与悲悯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清璃那充满力量又带着一丝悲壮的舞姿,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姜时絮的心头。
变故就在这最热烈的瞬间发生!
“咻咻咻——!” 三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欢腾的空气!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刹那,三支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自暗处激射而出,直取舞台中央的清璃!
惊呼声尚未出口! 只见台上的“目连”仿佛背后长眼,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鬼魅般斜掠而出,宽大的袈裟水袖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叮叮”几声脆响,竟是用袖中暗藏的硬物精准地格开了两支近身的冷箭!最后一支更是被她一个铁板桥的极限动作,险之又险地贴着鼻尖避过!
“好!!!” 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戏班精心设计的惊险桥段,为《目连救母》增添下地狱闯难关的险象环生!
然而,喝彩声未落! 又是三道更疾、更刁钻的黑影破空而来!这一次,箭矢如同长了眼睛,分上中下三路,死死锁定了刚刚落地、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清璃!
清璃身形急旋,如同陀螺般腾空而起,险险落在戏台象征“奈何桥”的道具桥下,三支弩箭擦着她的衣角钉在桥柱之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好!!” “太险了!太精彩了!!” 掌声喝彩更加热烈,宾客们看得血脉贲张!
可是,坐在位置上的姜时絮抬头,眉头紧皱!不对!这不是演戏!那箭矢带起的杀意和破空之声,绝非道具!她猛地看向舞台——
只见刚刚躲过致命连环箭的清璃,并未如戏文编排般继续表演,反而僵立在桥下,一动不动。那身灰白的袈裟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诡异。下一秒,一股刺目的、粘稠的深红,如同盛开的妖异花朵,迅速在她胸前灰色的僧袍上洇染开来!
噗通! 清璃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震天的喝彩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从极度的兴奋瞬间转为极致的惊愕和茫然。园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吹灯笼的轻微摇晃声和远处微弱的丝竹余音。
“啊——!!!” 不知是哪位女眷率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杀人啦!!” “班主!班主!!!” 台上扮演“罗刹”的演员惊恐地摘掉面具,露出惨白的脸,手足无措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清璃,那惊恐的神情绝非作伪。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快来人啊!王爷晕倒了!” 几乎是同时,主桌那边也传来惊恐的呼喊!只见裕王捂着胸口,面色青紫,口吐白沫,手脚剧烈地抽搐着,整个人歪倒在椅子上!
秦莞让一让!
秦莞第一个反应过来,医者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她拨开慌乱的人群冲了过去。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整个寿宴!
姜时絮与燕迟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瞬间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了然与凝重。
下一刻,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同时朝着同一个方向疾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