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暮色四合,清晖园各处次第亮起灯火。姜时絮踏着青石板路,从园门口返回客居的院落,步履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暖黄的灯光照亮她清丽的面容,却在行至一处廊檐下时,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庞宜文显然是等候多时,他刻意整了整衣襟,脸上堆起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陶瓷罐子往前递了递。
“姜娘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
姜时絮停下脚步,眸光平静地看着他,并未伸手去接。
姜时絮庞公子?何事?
庞宜文笑容更盛,晃了晃罐子:“家父嘱咐我来给娘子送些上好的桐油。这厢房里的灯油气味重,熏人,桐油点灯最是明亮清雅,配得上娘子这般人物。” 他语气殷勤,目光却黏在姜时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
灯油?姜时絮心中冷笑。庞辅良怎会无端关心她用何种灯油?不过是庞宜文借机接近的拙劣借口罢了。她面上不显,只淡淡道。
姜时絮多谢庞公和公子费心。
见她回应,庞宜文心中一喜,立刻将罐子递得更近。姜时絮抬手去接那系着罐口的麻绳,手指刚搭上,却发现绳子并未松开——庞宜文的手指正紧紧攥着绳子的另一端。
姜时絮抬眸,眼底已带上凉意。
姜时絮庞大公子这是何意?
庞宜文凑近一步,酒气混合着脂粉气扑面而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轻浮:“姜娘子,你……生得真真是好看极了!自那日见了娘子,在下便寤寐思服。今日斗胆,想求娘子下嫁于我!”
他眼神炽热,仿佛姜时絮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娘子放心,只要你跟了我,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听说娘子在秦家……过得并非顺心如意?何苦寄人篱下?跟了我,我庞家定让你做最风光的少夫人!”
他说着,那只空闲的手竟不知死活地伸了过来,试图去抓姜时絮拿着罐绳的手!
就在这令人作呕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 一道细小的黑影如闪电般从姜时絮袖口中窜出!小黑蛇冰冷的竖瞳锁定了庞宜文,猩红的信子嘶嘶吞吐,小巧的身体盘踞在姜时絮手腕上,散发出无声的危险气息。
庞宜文的手猛地僵在半空,瞳孔骤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姜时絮笑了,那笑容清浅温婉,眼底却寒冰一片。她甚至主动将手腕朝庞宜文面前送了送,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
姜时絮庞公子既有此意,诚意可嘉。不过嘛……
她拖长了音调,笑意加深。
姜时絮我家小黑身负奇毒,见血封喉。不如这样,公子让它咬上一口?若能侥幸活下来,证明公子福泽深厚命不该绝,我便应了公子所求,如何?
小黑的三角脑袋微微前倾,冰冷的蛇瞳距离庞宜文惊骇的脸只有寸许!他甚至能闻到那鳞片上细微的腥气!
“呃啊!” 庞宜文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踉跄退去,狼狈地撞在廊柱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后怕之余,怒火和羞辱感猛地窜起!他是谁?豫州首富庞家大公子!想要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一个寄居侯府的表姑娘,竟敢如此戏弄他?!酒气和色胆再次上头,庞宜文恼羞成怒,竟是不管不顾,张开双臂就要朝姜时絮扑抱过去!
岳凝登徒子!敢碰她?!老娘废了你!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浓烈的酒气,一道身影带着凌厉的风声从旁边猛冲过来!正是醉眼朦胧、步履蹒跚的岳凝!
她看准庞宜文的腰眼,飞起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嗷——!” 庞宜文猝不及防,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踹得离地飞起,重重摔在几步开外的石板地上,发出痛苦的惨叫,捂着腰翻滚哀嚎。
姜时絮凝儿!
姜时絮眼疾手快,在岳凝自己也因用力过猛而栽倒前,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箍住。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岳凝醉得厉害,小脸红扑扑的,眼神迷离,却还不忘指着地上的庞宜文破口大骂。
岳凝混账东西!你……你敢对阿絮动手动脚!老娘……老娘弄死你!
她挣扎着还要扑上去补脚。
姜时絮好了好了!别打了!
姜时絮哭笑不得,紧紧抱住这醉猫。
姜时絮你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而此刻,廊柱后阴影里,原本也醉醺醺看戏的燕离,在看到姜时絮袖中窜出小黑的瞬间,酒意就吓醒了大半!他正想拉旁边的岳凝问问情况,一扭头发现人没了!再抬眼,就看见岳凝已经英勇无比地一脚踹飞了庞宜文!
眼看庞宜文挣扎着要爬起来,而岳凝还在姜时絮怀里扑腾着要“除恶务尽”,燕离脑子一转,计上心来。他索性装作醉得更厉害的样子,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从柱子后“晃”出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燕离岳凝!岳凝!你……你跑哪儿去了?
他“醉眼朦胧”地辨认着方向,脚下却“精准”无比地朝着庞宜文趴着的位置走去。
燕离哎哟!什么玩意儿绊脚?!
燕离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结结实实地一脚踩在了庞宜文的后背上!
“啊——!” 比刚才更凄厉的惨嚎响彻夜空!庞宜文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踩断了!
燕离“吓”得原地蹦了一下,似乎才看清脚下是个人,他摇摇晃晃地挪开脚,还嫌弃地在旁边地上蹭了蹭靴底,继续东张西望。
燕离人呢?岳凝?岳凝!
岳凝我……我在这儿!
岳凝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忘了打人,从姜时絮怀里探出头,醉醺醺地指着燕离,咯咯傻笑起来,对姜时絮炫耀道。
岳凝阿絮你看!他……他踩到癞蛤蟆了!好玩儿!
燕离循声“找”到岳凝这边,看到庞宜文挣扎着想爬起来溜走,他立刻“醉醺醺”地伸手一把揪住庞宜文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大着舌头质问。
燕离你!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是不是想欺负我七嫂?!
庞宜文被揪得呼吸困难,又痛又怕:“放……放手!我乃庞府大公子!谁……谁是你七嫂?!”
岳凝七嫂?
岳凝听到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拍着姜时絮的肩膀大笑。
岳凝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七嫂也是你能叫的?他是癞蛤蟆!
她指着庞宜文,笑得前仰后合,又踉跄着撞进姜时絮怀里,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重复。
岳凝癞蛤蟆!嘻嘻……
燕离立刻“恍然大悟”,嫌弃地一把推开庞宜文。
燕离原来是个癞蛤蟆!你怎么不早说!
他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甩甩手。
庞宜文气得浑身发抖,又惧于燕离世子的身份和这俩醉鬼的无常,只能强压怒火,狼狈地爬起来,指着燕离和岳凝:“你……你们!简直岂有此理!本公子……本公子不与醉鬼一般见识!” 他恨恨地瞪了姜时絮一眼,一瘸一拐又咬牙切齿地快步逃离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修罗场。
岳凝又从姜时絮怀里钻出来,脚步虚浮地晃到燕离身边,一把将手臂搭在他肩上,醉眼迷蒙地嘟囔。
岳凝帮我打……打癞蛤蟆……
燕离也顺势搭上她的肩,仿佛找到了组织,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燕离什么东西?我呸!
他冲着庞宜文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
岳凝立刻响应。
岳凝我呸!
也跟着啐了一口。
两个醉猫勾肩搭背,对着空气同仇敌忾地“呸呸呸”,那场面既混乱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和谐与滑稽。
燕离过去将岳凝的右手拉过来搭在自己的左肩。
燕离七嫂,我跟你说我们是真夫妻,假兄弟!
姜时絮震惊的看着两人。
姜时絮啊?
燕离哎不对,假夫妻,真兄弟!
站在后面的姜时絮和匆匆赶来的秦莞看着这闹剧般的场景,无奈地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弯起了唇角,眼中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宠溺。
姜时絮好了好了。
姜时絮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岳凝。
姜时絮凝儿醉得不轻,我先送她回房歇息。
她对秦莞道。
姜时絮至于这位义王世子……
她看了一眼还搭着岳凝肩膀、眼神迷茫望着她的燕离。
姜时絮就麻烦九妹妹叫白枫来,把他接回去了。
秦莞忍着笑点头。
秦莞好。
姜时絮半扶半抱着还在嘟囔“癞蛤蟆”的岳凝,秦莞则认命地准备去“处理”那位勾肩搭背不肯松手的义王世子,夜色掩映下,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气。而那声清脆的“癞蛤蟆”,仿佛还在廊下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