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婚期最终定在了半月之后的初冬。
这日子是燕迟亲自翻着黄历、又特意请钦天监反复推敲才定下的。
日子不算顶顶吉利,却是在所有可选的日子里,离得最近的。
燕迟等不及,姜时絮也由着他。
摄政王大婚,仪程自是繁琐到极致。
宫中赐下的凤冠霞帔早已送至王府,流光溢彩,重得几乎能将人压弯。
内务府派来的嬷嬷们流水般进出,教导着各种繁复的礼仪规矩。
姜时絮却显得格外沉静。 她坐在妆镜前,任由宫里的巧手嬷嬷为她梳妆。
满头青丝被高高绾起,戴上那顶镶嵌着数百颗明珠与东珠、象征王妃尊荣的赤金点翠凤冠。
霞帔是极正的大红色,用金线绣着翱翔于祥云间的九凤,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在烛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沉重的礼服一层层穿上身,将她纤细的身躯包裹在华贵与庄严之中。
桐儿娘子,您真美。
桐儿看着镜中盛装的人儿,由衷地赞叹。
镜中映出的容颜,被华服与珠翠衬得愈发清丽绝伦,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浓墨重彩的妆容下,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力量。
姜时絮的目光却掠过镜面,投向妆台上那方小小的紫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秦莞送的银质药碾子。
她唇边极淡地弯了一下。
王府内外早已是红绸漫天,灯笼高悬。 燕迟果然履行了他的承诺。
从王府大门一直到主院,乃至府中所有回廊、庭院,所有能悬挂的地方,都挑上了最明亮的大红灯笼!
它们如同一条条流淌在夜色中的温暖星河,将整个摄政王府映照得亮如白昼,驱散了冬夜的严寒。
那光芒比宫墙外的更盛,更暖,只为了迎接她一人。
吉时已至。 鼓乐喧天,礼炮齐鸣。
姜时絮在嬷嬷的搀扶下,顶着沉重的凤冠,眼前被一方绣着鸾凤和鸣的华丽红盖头遮挡。
她只能看到脚下延伸的红毯,以及红毯两侧攒动的人影和无数双华贵的靴履。
拜别祖母时,她隔着盖头感受到老人紧握她手的力道,带着无声的祝福与嘱托。
大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大长公主絮儿,好好的。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次俯身、起身,凤冠上的流苏珠玉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同她胸腔里激烈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隔着红绸,依旧带着灼人的温度,紧紧追随着她。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礼官高亢悠长的唱喏,喧嚣似乎被推远了一些。
姜时絮在喜娘和桐儿的簇拥下,缓缓步向布置一新的新房。
身后,是燕迟被众人围住敬酒的道贺声,他清朗的笑声穿透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
新房里红烛高燃,暖意融融。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象征着喜庆与祝福的百合与红枣的甜香,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比熟悉的清冽气息。
姜时絮被扶着在铺着百子千孙锦被的婚床上坐下。
厚重的盖头隔绝了视线,只余下眼前一片朦胧的、晃动的红光,以及自己清晰可闻的呼吸和心跳。
她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远远传来的、属于婚宴的觥筹交错与隐约笑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似乎渐渐低了下去。
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清晰地踏在回廊的木地板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
新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来一丝微凉的夜风,随即又被合上。
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喜娘和丫鬟们瞬间屏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那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面前。
姜时絮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酒意和暖意的气息靠近,将她笼罩。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到了她的盖头之下。
指尖带着微凉,动作却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小心翼翼地捻住了盖头的一角。
随着盖头被缓缓向上、向后揭起…… 眼前的光线从朦胧的红色,一点点变得明亮、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墨发,然后是绣着繁复金蟒纹路的亲王婚服衣襟。
再往上,是他滚动的喉结,紧抿的、线条优美的薄唇,挺直的鼻梁……
最后,她的目光撞进了他深邃如夜的眼眸里。
燕迟就站在她面前,距离极近。
他也换上了大婚的吉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腾飞的巨蟒,威严肃穆,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气度尊贵凛然。
然而此刻,他那双惯常锐利深沉的眼眸里,所有的锋芒都已敛去,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炽热。
烛火在他眼中跳跃,如同坠入了万千星辰。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盛装之下、被烛光映照得格外娇艳的容颜。
从精心描绘的黛眉,到染了胭脂的脸颊,再到那双清澈眼眸里映着的、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烫。
姜时絮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
燕迟阿絮……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酒后的醇厚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仿佛在确认眼前的美景并非梦境。
燕迟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限满足与珍重的叹息。
燕迟真好看。
他伸出手,并未直接触碰她的脸颊,而是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凤冠垂落在颊边的、微微晃动的流苏珠串。
指尖拨弄间,发出细碎悦耳的叮咚声。
燕迟重不重?
他问,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姜时絮轻轻摇头,抬眼看他,烛光在她眼底跳跃。
姜时絮还好。
她的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望向妆台的方向。那方小小的紫檀木盒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瓷小盏。
盏中清水里,斜斜插着几支素白玲珑的山栀花苞!那清冽熟悉的香气,便是由此而来。
在这满室浓艳的红与金中,这几朵含苞待放的洁白,显得如此清新脱俗,如同遗落在繁华深处的一抹旧梦。
燕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燕迟从秋云镇移来的那株山栀,福伯侍弄得好,竟在冬日里结了花苞。我想着你或许喜欢,便剪了最好的几支来。
他重新看向她,目光灼灼。
燕迟喜欢吗?
姜时絮心头暖流涌动,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包裹。她点了点头,声音轻软。
姜时絮嗯,很喜欢。
这满室的红烛辉煌,这独属于她的一隅山栀清香,还有眼前这个为她燃尽灯火、摘来寒栀的男人……这一切,都让她那颗曾漂泊无依的心,落到了最踏实的归处。
燕迟的眸色更深了。他缓缓俯身,带着一身清冽的酒气和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眉梢,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畔。
燕迟阿絮……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如同最缠绵的絮语。
燕迟我终于……把你娶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带着滚烫温度与无尽珍爱的吻,终于落下,轻柔地覆上她微凉的唇瓣。
红烛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洒满“囍”字的墙壁上,亲密无间,密不可分。
烛泪无声滑落,凝结成珠,如同这良宵最温柔的见证。
窗棂之外,王府里的万千灯笼依旧高悬,执着地燃烧着,将这一方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温暖如春。
那光芒,只为她一人而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