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树的叶子掠过操场,温琼南觉得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疼。跑操的音乐还在循环播放,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队伍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晃得人眼晕。
“琼南!加油啊!最后一圈了!”林晓棠的声音从斜前方飘过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温琼南想张口回应,喉咙里却像卡着团棉花,只能徒劳地摆了摆手。她的体育成绩向来是班级后腿,尤其是八百米,永远稳定地吊车尾。此刻双腿像灌了铅,校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周围的脚步声、喘息声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像是被人猛地抽走了脚下的地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像看到许星河抱着篮球冲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小心”。
—— 萧砚舟是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的——
不是刀剑划破皮肉的疼,也不是寒夜里冻裂指骨的痛,而是一种从意识深处蔓延开来的撕裂感,像是有人硬生生将他的魂魄从躯壳里拽了出来,再塞进一个狭窄逼仄的容器里。
他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眼皮;想抬手,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周遭是一片混沌的暗,耳边却充斥着嘈杂到诡异的声响——有规律的、像是某种巨兽在低吼的轰鸣,还有无数人叠在一起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更有刺耳的、不成曲调的怪响在反复循环。
“这是何处?”他在心底发问,声音却发不出去。
他记得自己正在边境的军帐里推演兵法,窗外是漠北的星子,稀疏却明亮。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帐外传来亲兵的惊呼,他只来得及抓住案上的兵书,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了进去。再睁眼时,便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嘈杂。
是敌军的阴谋?还是……阴曹地府?
萧砚舟握紧了不存在的拳头。他十七岁便镇守边关,与蛮族厮杀过,与朝臣虚与委蛇过,自认心性早已被打磨得如寒铁般坚硬,可此刻这种全然失控的感觉,还是让他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就在这时,眼前的黑暗忽然裂开一道缝,刺目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了许久才看清,自己似乎正“悬浮”在一个……女孩的意识里?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震。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的感官: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身下是硬邦邦的床铺。耳边传来两个女声,一个带着哭腔,一个在轻声安慰。
“……医生说就是低血糖,加上最近学习太累了,没大事的。”这是个温柔的女声,大概是长辈。
“都怪我,早上就该叫她多吃个包子的!”另一个声音带着点咋咋呼呼的懊悔,“琼南这迷糊劲儿,肯定又忘了吃早饭。”
琼南?
萧砚舟捕捉到这个名字,还没来得及细想,意识里突然涌入一股洪流——陌生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会跑的铁盒子(他们叫它“汽车”)、亮着光的方块(“手机”)、堆满书本的屋子(“教室”),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她对着镜子噘嘴,心里在想“明天穿什么好呢”。
这个女孩,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温琼南。
萧砚舟的眉头(如果他此刻有眉头的话)紧紧皱起。这些记忆太过离奇,远超他的认知。他活了十九年,从未听说过哪个朝代有会自己移动的铁盒子,更没见过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和男子一同坐在“教室”里读书。
这到底是哪里?
“唔……”
身体忽然动了一下,萧砚舟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争夺控制权。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的(或者说,温琼南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
入目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温琼南眨了眨眼,脑子里还有点懵。她记得自己跑操时晕倒了,难道是在医务室?
“琼南!你醒啦!”林晓棠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一张放大的脸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感觉怎么样?吓死我了!”
温琼南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点僵硬的:“无妨。”
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林晓棠更是夸张地“咦”了一声:“你没事吧?摔傻了?说什么文绉绉的话呢。”
萧砚舟在意识里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影响这具身体的语言。
温琼南赶紧清了清嗓子,掩饰般地揉了揉太阳穴:“没、没事,可能刚醒有点懵。我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就一节课。”林晓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烧了。医生说让你再休息会儿,我帮你请了假。少女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刚才你晕倒的时候,脸白得像纸一样,许星河那傻子还想给你做人工呼吸,被我一脚踹开了许星河刚才还来看你呢,被我赶走了,让他别打扰你睡觉。”
萧砚舟在意识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在他看来,那个抱着圆滚滚的球、傻呵呵笑的少年,实在是……不值一提。
“对了,你的书包我给你拿过来了。”林晓棠把旁边的书包递过来,“作业我也帮你抄了,够不够义气?”
“晓棠你最好了!”温琼南笑着接过书包,心里暖暖的。她拉开拉链,想把掉出来的课本塞回去,手指刚碰到一本历史书,意识里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点探究,又有点冷硬:
“这是何物?”
温琼南吓得手一抖,课本“啪”地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晓棠吓了一跳。
“没、没事!”温琼南慌忙捡起课本,心脏砰砰直跳。刚才那个声音……是谁?
她定了定神,低头看向手里的历史书。封面上印着“中国古代史”几个字,旁边还有她自己写的名字——温琼南。
就在这时,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低沉了些,似乎带着点意外,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赞叹: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好名字。”
温琼南彻底懵了。
这句诗她知道,是李清照的词。可这个声音……为什么会在她脑子里?而且还知道这句诗?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晓棠,想问“你听到什么了吗”,可看到林晓棠一脸“你是不是还没睡醒”的表情,话又咽了回去。
“你干嘛呢?脸都白了。”林晓棠担忧地看着她,“要不再躺会儿?”
“不用不用。”温琼南摇摇头,强装镇定地把课本塞进书包,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带着冷意、说话像古人的“东西”。
萧砚舟此刻也在震惊。他刚才只是下意识地念出了脑海里浮现的诗句,却没想到这具身体的主人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
他尝试着再开口,语气带着点试探:“你能听见我说话?”
温琼南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真的能听见!
萧砚舟的眼神(如果他有眼神的话)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仅进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体,还能与她进行意识交流?
温琼南深吸一口气,用意念在心里喊:“你是谁?!为什么在我身体里?!”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还有点愤怒。
萧砚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吾名萧砚舟。至于为何在此……吾亦不知。”
萧砚舟?这名字听起来就像古装剧里的人。
温琼南的脑子更乱了。她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她被魂穿了?
“你是……古代人?”她小心翼翼地问。
“古代?”萧砚舟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大致能理解意思,“吾乃大胤王朝七皇子。”
“大胤?萧砚舟?”温琼南的声音更懵了, 大胤王朝?温琼南搜刮了一下自己的历史知识,完全没听过这个朝代。“那是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啊……你是不是cosplay入戏太深了?还是……你是个神经病?”
萧砚舟被这连串的疑问噎住了。他活了十九年,从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更没人敢说他是“神经病”。
她正想再问,林晓棠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放学了。我送你回家吧,阿姨肯定担心坏了。”
温琼南只好暂时压下满肚子的疑问,点点头:“好。”
她站起身,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的,还有点不习惯。走路的时候,脚步下意识地挺直了些,带着点军人般的挺拔。
林晓棠在旁边看得直咂舌:“琼南,你今天走路怎么怪怪的?跟军训时被教官罚站了似的。”
温琼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松身体,恢复了平时有点内八字的走路姿势,心里却把那个叫萧砚舟的骂了八百遍:都怪你!
萧砚舟在意识里面无表情。走路挺拔,难道不是基本的礼仪吗?
两人走出医务室,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温琼南看着眼前熟悉的校园,却觉得无比陌生。身边的同学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远处的篮球场上,许星河正在投篮,引来一片欢呼。
这一切在萧砚舟看来,都充满了诡异。
“那些铁架子是何物?”他问,指的是篮球架。
“那是篮球架,打球用的。”温琼南没好气地回答,用意念交流真是太奇怪了。
“球?为何要打它?”萧砚舟不解。在他看来,球是用来踢的,还是军中训练用的。
“……玩的。”温琼南懒得解释。
两人一路沉默,哦不,是温琼南在沉默,萧砚舟在疯狂吸收着眼前的信息。他看到会自己移动的铁盒子(汽车)在平坦的路上飞驰,看到路边的杆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红绿灯),看到人们手里拿着亮闪闪的方块(手机)在摆弄。
“此等奇技淫巧……”萧砚舟忍不住评价。
“那叫科技!”温琼南气鼓鼓地反驳,“比你们古代先进多了!”
“先进?”萧砚舟冷笑,“连骑马都不会,算什么先进?”
“我们有汽车!比马快多了!”
“铁器之躯,焉能与活物相比?”
“你……”温琼南被噎得说不出话。她第一次觉得,跟一个古代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林晓棠走在旁边,看着温琼南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气鼓鼓的,忍不住问:“你跟谁吵架呢?脸都快憋红了。”
“啊?没有啊。”温琼南赶紧收敛表情,“可能有点热。”
萧砚舟在意识里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校门口,温琼南看到妈妈在不远处等着,赶紧跟林晓棠道别:“我妈来了,明天见。”
“明天见!记得好好休息啊!”林晓棠挥挥手,又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今天的温琼南怪怪的。
温琼南走到妈妈身边,挤出一个笑容:“妈。”
“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妈妈拉着她的手,满脸担忧。
“没事,就是低血糖。”温琼南说。
“都怪妈妈,最近太忙了,没顾上给你做早饭。”妈妈自责道,“晚上给你炖鸡汤补补。”
“妈,我没事啦。”温琼南挽住妈妈的胳膊,心里暖暖的。
萧砚舟在意识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在他出征前塞给他平安符的女人。可惜,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原来,被人牵挂的感觉,是这样的。
回家的路上,温琼南没再跟萧砚舟说话。她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这个突然闯入她身体的七皇子会待多久,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而萧砚舟,也在默默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权谋算计,人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孩子们在路边追逐打闹。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平凡”,让他有些恍惚。
回到家,温琼南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一头倒在床上,不想动了。
“喂,古代人。”她用意念喊,“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砚舟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吾亦不知。但既来之,则安之。”
“安之?怎么安之?”温琼南气不打一处来,“你在我身体里,我怎么安之?万一你突然控制我的身体,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怎么办?”
萧砚舟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
就在这时,温琼南的手机响了,是班级群里的消息。她伸手去拿手机,手指刚碰到屏幕,突然感觉一阵熟悉的眩晕,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打出了一行字,发送了出去。
那行字是:“诸位同窗,方才失礼,望海涵。”
温琼南:“……”
萧砚舟,你给我等着!
过了一会儿,林晓棠发给温琼南一张照片,照片里,温琼南正在学校校医室里坐着,背后隐约浮现出铠甲的半透明轮廓。更诡异的是,她手中紧攥着的,分明是萧砚舟的鎏金错银匕首。
"琼南,你说我是不是出什么幻觉了,你看你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林晓棠即兴奋又害怕的给温琼南发了条语音。
温琼南刚要开口,心脏突然被攥紧。她看见窗外的梧桐叶静止在空中,听见萧砚舟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要轻信他人。"
温琼南只好解释道:“那有什么嘛?你最近太累了吧,多注意休息。”
林晓棠半信半疑,但还是回了个“嗯,我知道了琼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