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体育课被临时调到了下午最后一节。秋日的阳光斜斜地切过操场，把游泳馆的玻璃窗照得像块巨大的棱镜，折射出晃眼的光斑。温琼南站在泳池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泳衣的系带，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不过是些水洼，值得你这般紧张？”萧砚舟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带着点不以为然，“当年在边关，孤曾率军横渡冰河，比这深十倍。”
“这叫游泳池，不是水洼。”温琼南咬着唇，声音发颤，“而且我……我怕水。”
她从小就怕水，三年级时掉进过小区的喷水池，从此对深水处有种本能的恐惧。此刻望着碧蓝的池水，她的膝盖都在发软。
“怕？”萧砚舟的声音里带着点探究，“你连八百米都敢跑，反倒怕这静水？”
“那不一样！”温琼南在心里反驳，“跑步累了能停下，水要是淹上来……”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体育老师的哨声打断。“自由活动！注意安全！”老师话音刚落，几个男生就欢呼着跳进泳池，溅起的水花差点打湿温琼南的拖鞋。
林晓棠正拉着许星河比赛憋气，见温琼南站着不动，从水里探出头喊：“琼南！下来玩啊！水不冷！”
“我……我就在边上坐会儿。”温琼南摆摆手，找了张躺椅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泳池里的人移动。
萧砚舟的意识倒是很活跃，一会儿点评“那少年换气姿势不对，易呛水”，一会儿又说“此蛙泳蹬腿无力，速度定然不快”。温琼南没理他，只是盯着水面上漂浮的救生圈发呆。
突然，泳池中央传来一阵惊呼。一个低年级的男生在泳池里扑腾着，双手胡乱挥舞，身体却在往下沉——他显然是抽筋了。
周围的学生都慌了神，有人大喊“老师”，有人想伸手去拉，却被他慌乱中抓住胳膊，两人一起往水里坠。体育老师正在另一端整理器材，等跑过来至少要半分钟。
“糟了！”林晓棠的声音都变了调，许星河已经纵身跳了进去，却被两个挣扎的人绊住，一时靠近不了。
温琼南的心脏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她想站起来呼救，双腿却像被钉在地上，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闭眼，屏息。”萧砚舟的声音突然在意识里炸响，冷静得像淬了冰，“听孤指令！”
没等温琼南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前冲。她的双脚掠过泳池边的瓷砖，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下一秒整个人已经扎进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温琼南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萧砚舟死死按住：“别乱动！调整呼吸！”
他操控着手臂划水，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那是边关将士横渡冰河时练出的野路子泳法，看着粗犷，却异常高效。水波在耳边呼啸，温琼南能“感觉”到萧砚舟的视线锁定在溺水者身上，计算着最佳的施救角度。
距离越来越近，那个男生的挣扎越来越弱。萧砚舟突然改变方向，从侧后方绕过去，左手稳稳托住男生的腰，右手划水往岸边游。他的动作极稳，哪怕被慌乱的男生抓住胳膊，也没乱了节奏。
温琼南的肺像要炸开，冰水顺着鼻孔往里钻，涩得她眼泪直流。她想咳嗽，却被萧砚舟强行憋着气：“再忍片刻！”
终于，脚底触到了池底的瓷砖。萧砚舟一把将男生推给冲过来的体育老师，随即转身将温琼南自己拖上岸。刚一露头，她就趴在池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水沫里还带着血丝。
“琼南！你怎么样？”林晓棠扑过来，用浴巾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不是怕水吗？怎么突然跳下去了？”
温琼南说不出话，只能咳得撕心裂肺。意识里的萧砚舟也在喘息——那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疲惫，像打完一场硬仗。
“他……他怎么样？”她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眼睛却盯着被老师急救的男生。
“没事了，吐水了！”许星河跑过来说，脸上还挂着水珠，看她的眼神里满是震惊，“温琼南，你什么时候会游泳了？刚才那速度，比校队的还快！”
温琼南张了张嘴，刚想找借口，萧砚舟的声音突然带着点不稳：“别……别说话。”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在划水时被池边的瓷砖划破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混着水珠往下滴，在白色的浴巾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你受伤了！”林晓棠尖叫起来，赶紧按住她的伤口，“老师！她受伤了！”
混乱中，温琼南被林晓棠扶着往医务室走。她的身体还在发抖，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路过泳池时，她瞥见那个被救的男生已经坐了起来，正被老师训斥着什么。
“为什么……要跳下去？”她在心里哑声问萧砚舟，“你知道我怕水的。”
萧砚舟沉默了很久，久到温琼南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医务室里，校医正在给她处理伤口。酒精棉擦过皮肤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林晓棠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你说你逞什么能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还有你那游泳姿势，怎么看都不像自学的，倒像是……”
她的话突然顿住，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琼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倒像是……电视剧里那些将军的架势。”林晓棠的声音有点发飘，“你刚才救人的时候，眼神都变了，特别冷，一点都不像你。”
“我……我那是吓的。”温琼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吗？”林晓棠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找出什么秘密，“可你划水的动作那么标准，一点都不像是吓傻了的样子。”
就在这时，许星河拿着温琼南的校服跑进来，看到她包扎好的手腕，皱起眉：“怎么伤得这么深？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校医说没事。”温琼南赶紧摆手。
林晓棠突然拽了拽许星河的胳膊，把他拉到门外，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温琼南能看到许星河频频回头看她，脸上满是困惑。
“他们在怀疑。”萧砚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都怪你！”温琼南在心里低吼，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现在怎么办？她们肯定觉得我不对劲了！”
“怕什么？”萧砚舟的语气带着点安抚，“她们没有证据。”
“可……”
“好了。”他打断她，“先把湿衣服换了，别着凉。”
温琼南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泳衣，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怎么忘了这茬？刚才光顾着害怕，居然忘了自己还穿着泳衣。
“我……我要换衣服了。”她对着空气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萧砚舟没说话，意识却明显往后退了退，像在刻意保持距离。
换衣服时，温琼南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手腕上的纱布格外刺眼。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晶石项链，冰凉的石头贴着皮肤，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谢谢你。”她对着镜子轻声说。
意识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像风拂过水面。
走出医务室时，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晓棠和许星河还在外面等着，两人脸上都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走吧，我送你回家。”林晓棠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她没受伤的胳膊。
一路无话。温琼南能感觉到林晓棠时不时瞟她的手腕，许星河也总是欲言又止。走到岔路口时，林晓棠突然说：“琼南，周末去我家吧？我妈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不用了吧……”
“必须来！”林晓棠的语气很坚决，“就这么定了！”
看着林晓棠和许星河离开的背影，温琼南突然觉得很累。她慢慢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们……会不会告诉别人？”她在心里问。
“若说了，你打算如何？”萧砚舟反问。
温琼南愣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砚舟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再说，有孤在，怕什么？”
温琼南看着天边的晚霞，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也许，被发现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不用再一个人承受这个秘密了。
回到家，妈妈看到她的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非要拉着她去医院打破伤风针。折腾到很晚才回家，温琼南倒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今天……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萧砚舟的声音很轻：“你也很勇敢。”
温琼南笑了笑，没再说话。她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泳池，没有溺水的男生，只有一片无垠的草原，她和一个穿着玄色铠甲的少年并肩坐在草地上，看着天边的星星。
萧砚舟的意识安静地守在她的梦里，像个忠诚的卫士。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但他并不后悔。
至少，他护住了那个怕水的小姑娘，也护住了自己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名为“安稳”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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