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的边缘,苦寒之地的罡风如刀,刮得人骨肉生疼。胭脂裹紧了身上的玄色斗篷,指尖紧紧攥着那枚沉甸甸的兵符——这是她从离镜的寝殿偷来的,也是唯一能打开苦寒之地结界的钥匙。
结界深处,离怨蜷缩在冰岩上,发丝凝结着白霜,曾经张扬的眉眼覆满了隐忍的戾气。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眼,见是胭脂,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嘲讽:“怎么?我这位好妹妹,是来替离镜看我笑话的?”
胭脂喉头哽了哽,将兵符掷到他面前:“跟我走。”
离怨看着那枚兵符,瞳孔骤缩。
“父君的仇,我没忘。”胭脂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但困在这里,你什么也做不了。”
离怨捡起兵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胭脂,良久,终是站起身,跟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这片囚禁了他数万年的冰狱。
消息传回翼界王宫时,离镜正对着铜镜描摹一幅女子的画像。听闻离怨被放走,他猛地将画笔掷在地上,琉璃盏碎裂的脆响惊得殿内侍立的小妖瑟瑟发抖。“废物!一群废物!”他周身黑气翻涌,“给我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离怨给我抓回来!记住,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天族!”
九重天的偏殿内,檀香袅袅。素锦端着茶盘,莲步轻移,给在座的各族头领奉茶。她眉眼温顺,举止得体,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内室的动静。
内室里,连宋正对着夜华挤眉弄眼:“快走吧,素锦这一遭奉茶至少半个时辰,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夜华颔首,玄色衣袍一闪,已消失在窗边。连宋这才松了口气,正想整理下衣襟,却听得殿外传来素锦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夜华君在吗?素锦有一事想请教。”
连宋心头一紧——这素锦怎么去而复返?他瞥了眼内室亮着的烛火,若是被素锦发现夜华不在,传到天君耳中,后果不堪设想。情急之下,他抬手一挥,内室的烛火“噗”地灭了。
“夜华君许是歇息了。”连宋隔着屏风扬声,语气平淡,“素锦殿下有何事,明日再说吧。”
窗外的素锦沉默片刻,终是福了福身,轻声退去。连宋这才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冷汗——这太子为了那只狐狸,可真是把九重天的规矩都抛到脑后了。
凡间的茅草屋旁,菜畦里新栽的青菜冒出了嫩芽。素素蹲在田埂上,看着小红用毛茸茸的尾巴扫去菜叶上的尘土,嘴角噙着点笑意。半年了,夜华走后的这半年,日子过得平静又踏实,踏实得让她几乎忘了曾有个自称“夜华”的男子,带着一身伤闯进她的生活。
“簌簌。”
身后传来脚步声,素素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是夜华。
他就站在不远处,玄衣染尘,眉宇间带着赶路的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素素手里的水壶“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质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夜华走近,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红身上——小狐狸似乎也认出了他,耳朵抖了抖,往素素怀里缩了缩。他喉结滚动了下:“我来看看小红。”
“看它?”素素把小红抱得更紧,像是护住什么珍宝,“你走了半年,如今说回来就回来,当这是你家?再说了,我早说过,等你伤好就走,你现在回来,难不成伤还没好?”
“伤已无碍。”夜华看着她,眼神坦诚,“只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就不必了。”素素转身往屋走,声音闷闷的,“我和小红过得好得很,不劳你挂心。”
话虽如此,她还是没把夜华赶出去。夜里,素素把外屋的地铺铺得整整齐齐,临睡前特意把自己的房门锁了三道,还在门后抵了张桌子——她总觉得,夜华这趟回来,没安好心,尤其是看小红的眼神,活像饿狼盯着羔羊。
次日清晨,夜华收拾好行囊,站在门口看着正在喂鸡的素素,轻声道:“我要走了。”
素素头也没抬:“走便走,与我何干。”
“一年,或是两年,我会再回来。”
素素喂鸡的手猛地一顿,转过身,瞪圆了眼睛看他。这人……脸皮是用什么做的?她把所有的震惊都写在脸上,却见夜华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递到她面前。
“这镜能传音,无论我在何处,你若呼唤,我必应答。”他顿了顿,补充道,“若遇危险,也可凭它唤我。”
素素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要。”她怕这镜子是个圈套,怕夜华用它来换小红。
“拿着。”夜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手无缚鸡之力,小红尚未化形,留着它,总是个保障。”
素素看着铜镜上流转的微光,又看了看怀里打盹的小红,终是接了过来,塞进袖中。夜华看着她别扭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他必须尽快回九重天,鲛人族的战事已箭在弦上,而他的计划,也该启动了。
九重天的书房内,连宋听着夜华的话,手里的玉杯“啪”地落在桌上,茶水溅了满桌:“你说什么?假死?!”
夜华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兵符,眼神坚定:“鲛人族此战,正是机会。众目睽睽之下‘战死’,天君纵有疑虑,也只能认了。”
“你是天族太子!”连宋急得站起身,“假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放弃太子之位,放弃九重天的一切!就为了……一只狐狸?”
“她不是普通的狐狸。”夜华抬眼,眸中是连宋从未见过的认真,“在天下与她之间,我选她。”
连宋看着他,忽然明白了。夜华这次动情,是真的陷进去了,陷得义无反顾,哪怕对方只是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他叹了口气,终是妥协:“需我做什么?”
“帮我稳住天君,还有……瞒住素锦。”
各族头领的宴席设在瑶池旁,琼浆满盏,仙乐绕梁。夜华一袭玄衣,端坐主位,席间的头领们看着他,难免想起另一个人。
“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殿下的容貌,倒与墨渊上神有七八分相似。”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领举杯,眼中满是感慨,“想当年,墨渊上神率我们大战擎苍,何等威风……如今却深居昆仑墟,再难见一面了。”
众人纷纷附和,语气里满是怀念。
夜华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众人:“墨渊上神当年守护天下,是为了让众生安宁。可如今鲛人族在四海作乱,掳掠生灵,割地索贡,若放任不管,迟早会重蹈翼族之乱的覆辙。”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夜华恳请各位前辈,助我一臂之力,共讨鲛人。此战若胜,天族必铭记各位恩情,护各族永世安稳。”
席间霎时安静下来,头领们面面相觑,却都沉默着——当年大战的伤痛尚未痊愈,谁也不愿再卷入战火。
夜华眉头微蹙,看向素锦。
素锦会意,起身敛衽一礼,声音清亮:“各位前辈,素锦的族人曾在大战中几乎覆灭,深知和平来之不易。可退让换不来安宁,只会让豺狼更加贪婪。我族愿率部追随太子殿下,虽死不辞!”
她的话掷地有声,头领们看着她,又想起当年素锦一族的惨烈,终是有人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既有此决心,我等便舍命陪君子!”
宴席散后,一位将领低声对夜华道:“太子殿下,征讨鲛人,需先过长海一关。”
“长海?”
“长海水君为求自保,已答应将公主嫁给鲛人头领,还割了三座岛屿给鲛人。若我族出兵,长海怕是会从中作梗。”
夜华眸色沉了沉:“本君知道了。”
三日后,天宫凌霄殿。夜华向天君请命:“父皇,儿臣愿往长海一行,劝水君与鲛人决裂。届时由长海主动请兵,我族出兵便名正言顺。”
天君捻着胡须,沉吟片刻:“准了。切记,不可节外生枝。”
青丘的洞府里,凤九抱着个装仙果的篮子,吃得晕晕乎乎。这果子是她从桃林摘的,看着粉嘟嘟的,没成想后劲极大,此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走路都打晃。
“玄女姑姑……”她晃到洞口,正好撞见出来透气的玄女,一把抱住对方的胳膊,带着哭腔嚷嚷,“你总躲着我……只教我法术……都不陪我说话……”
玄女身子一僵,低头看着怀里醉得满脸通红的小狐狸,眸色复杂。
远处的迷谷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打鼓——小殿下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这么对玄女姑姑说话!他瞧着玄女虽没动怒,却也没回应,连忙想上前打圆场,却见玄女弯腰,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凤九打横抱起,往洞府里走去。
“迷谷。”玄女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迷谷一个激灵,连忙应道:“在!”
“看好她。”玄女将凤九放在石床上,掖了掖被角,转身便消失了。
迷谷松了口气,看着睡得口水直流的凤九,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日小殿下醒了,怕是要羞得找地缝钻进去了。
次日清晨,凤九在头痛欲裂中醒来,昨夜的记忆碎片般涌进脑海:她抱着玄女哭鼻子,还抱怨对方不陪她……
“完了完了……”她捂着脸,恨不得当场晕过去。磨蹭了许久,她才挪到玄女的洞府外,怯生生地喊:“玄女姑姑……”
洞府“吱呀”一声开了,玄女的虚影立在门内,神色淡然。
凤九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姑姑,昨日是我不对,我……”
话未说完,额头上忽然挨了一下,不重,却带着法术的微凉。
“知道错就好。”玄女转身往里走,“今日学控火术,再敢偷懒,就去桃林浇三个月的水。”
凤九捂着额头,看着玄女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冷冰冰的姑姑,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她吸了吸鼻子,连忙跟了上去:“姑姑等等我!我一定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