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狐狸洞,白浅因法力耗损过度,卧床休养了数日。夜华抱着玄女的仙体安置在炎华洞,又将阿离交给凤九照看,便守在白浅床边。他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关于小红,关于玄女,关于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可每次对上白浅躲闪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待白浅气息稍稳,夜华终是按捺不住,回了天宫。他找到连宋,沉声问道:“七万年前殒落的玄女,与司音情谊如何?”
连宋捻着胡须,沉吟道:“具体的不太清楚。只听说当年玄女被逼婚,去昆仑墟找司音求助。昆仑墟的弟子说,司音对玄女极好,后来便是司音带着玄女的仙体离开了。”
夜华心中一紧,一股不安蔓延开来:白浅忘了俊疾山的事,那阿玄呢?她是否也忘了与自己的情分?是否忘了……他曾取走她的眼睛?七万年来,她陪着昆仑墟的司音、凡间的素素、青丘的白浅,却唯独没有他的位置。她是玄女,是小红,也是翼后,早已嫁作他人妇,而他,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第三者”。想到这里,夜华只觉心头冰凉,无比凄凉。
狐狸洞中,白浅悠悠转醒,睁眼便见毕方站在床前,神色焦急。见她醒来,毕方紧绷的脸才缓和些许,轻声问:“好些了吗?要喝水吗?”
这毕方是四哥白真的坐骑,平日对她向来不冷不热,今日这般热络,白浅只当是四哥幻化的,闷笑道:“四哥,别闹了。你这模样倒是像毕方,性子却差远了——你没见他平时对我那冷淡劲儿。”
毕方神情复杂:“我就是毕方。折颜与你四哥去西海了,我守着桃林无趣,便来看看你。”
白浅一愣,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尴尬地扯出笑容:“羽禽类性子本就冷,不像我们走兽这般热络,你别往心里去。”
毕方却不管她的客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走近床边:“若当日我在你身边,拼上一身修为,也断不会让你伤成这样。”
白浅讪讪道:“那是自然,咱们毕竟是一个狐狸洞出来的。日后你若与人约架,我也去给你助威。”她避开毕方炽热的目光,心中有些发慌。
“浅浅,你装傻还要到几时?”毕方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你明知我思慕你,却总说这些话气我。你与天族太子有婚约,我便藏起真心,可他有侧妃,还护不了你周全,我怎能放心将你交给他?”
白浅正不知如何回应,门口传来轻响——夜华不知何时来了,听到了这番话,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他终究还是走了进来,先对毕方点了点头示意,再走到白浅身边,将一碗药递过去,然后默默站在稍远的地方。
白浅接过药,斟酌着开口:“我与天族有婚约在前,向来重礼数,断不会做让青丘与九重天难堪的事。你思慕我,我很欢喜,只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
毕方还想说什么,对上夜华平静却带着压迫感的目光,又看了看白浅决绝的神情,终是愤愤离去。
屋内只剩两人,气氛有些凝滞。白浅喝下药,故作虚弱道:“我还有点困,你去忙吧,我再睡会儿。”
夜华却没动,侧头看着她:“你不愿见我,或是不想让我碰……小红时,总用犯困当借口,对吗?”
白浅被“每回”二字弄懵了:“这不是第一次吗?而且你刚才说……‘小’什么?”
夜华的声音低哑下来:“我想问阿玄的事。每次提起,你都打岔。阿离想她想得厉害,每次问起都要哭一场。他喊你小姨,你当真不愿说吗?”
白浅暗自思量:阿离的母亲是阿玄,这已是明摆的事,可阿玄还没醒来,关于她的事还是少让人知道为好。她看着夜华难得示弱的模样,挤出笑容:“阿玄在凡间渡劫,不能被打扰。有来有往才是道理,你投我以桃,我自当报你以李,就算没有李,也先拿枇杷替着。阿玄的事,等她醒了自己告诉你,我不能说。”她觉得这番话说得颇为妥帖。
夜华忽然凑近,声音带着恳求:“我从未求过别人,如今求你,告诉我行吗?”
“关乎阿玄的安危,我不能说。”白浅坚持道,“就算你保证,我也不能拿她的安危冒险。”
夜华没接话,又问:“你不信我,那让阿离见见他娘,总可以吧?”
白浅想了想,点了点头。她心中却很震惊:夜华竟会为了阿玄低声下气,看来是真的爱惨了她。可阿玄还有翼后身份,夜华这算什么?“阿玄啊阿玄,你可害苦我了。”她暗自叫苦。
等夜华情绪稍缓,白浅试探着问:“你知道阿玄的身份吗?”
“知道。”夜华淡淡一笑。
白浅咽了口唾沫:“那她翼后的身份,你也知道吧?她在昆仑墟时就嫁给了翼君离镜,虽然后来擎苍与天族开战,但名分总是在的。所以……你的身份,算是第三者。”她顿了顿,努力安慰道,“不过你别灰心,有阿离在,你总能和阿玄在一起的。”话越说越轻,连她自己都没底气——谁知道阿玄会不会“去夫留子”?
夜华的神色瞬间苍白,盯着白浅的眼睛问:“你说的是真心话?”
“比真金还真。”白浅敛容,语气恳切。
夜华苦笑:“你是特意想让我难受吗?我只爱阿玄一人,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白浅没想到他如此执拗,却也无可奈何:“阿玄你快醒吧!这烂摊子我处理不了啊!”
夜华告诉她,阿离已送回天宫,又问:“灵宝至尊那里的温泉最适合养伤,要不要跟我回天宫?阿离也一直念叨着小姨。”
白浅想着那温泉确实好,又念着阿离,便答应了。
天宫一揽芳华,夜华嘱咐奈奈:“把屋子收拾干净,明日有人来住。”他看着熟睡的阿离,浅笑自语:“你见到她,定会很开心。”
奈奈心中黯然——这三百年,殿下从不让人踏进一揽芳华半步,如今只因那位上神是未来帝后,便破了例。她以为夜华早已忘了素素娘娘,心中一阵悲凉,却不知夜华只是想让白浅陪陪阿离。
青丘这边,白浅惦念玄女的仙体,怕之前的折腾伤了她,便缓步走向炎华洞。看着静静躺着的玄女,她心中难过:折颜三百年前就说阿玄快醒了,可如今三百年过去,她还是没动静。“阿玄,你若醒了,我带你回昆仑墟,师父和师兄们都在,咱们重聚,该多开心。”
离开炎华洞,白浅在青丘漫步,见景色宜人,心情轻快了些。走到池塘边,她脱了外衫,缓缓走进水中想凉快凉快。
刚下水,就被一股力量猛地捞了上去。她惊呼一声,看清是夜华,怒道:“你干什么?”
夜华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满是后怕:“我还以为你要投湖……”
白浅又气又笑:“天气热,我只是想凉快凉快!”
两人往狐狸洞走,正巧碰上折颜和白真从西海回来。折颜关心地问起白浅的伤势,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玄女。“原来小五你都跟夜华说开了,害我们这些老神仙还替你藏着掖着。”折颜打趣道。
白浅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夜华,解释道:“前些日子翼族有人偷走阿玄的仙体,是夜华帮我救回来的。”
四人回到洞中,迷谷匆匆来报:“姑姑,翼君离镜在洞外求见。”
白浅如今听到“离镜”二字,只觉厌烦,径直回了内室,只淡淡道:“随便打发了吧,我不想见。”
夜华听着,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
白浅去休息后,夜华来找折颜。折颜料到他会来,开门见山:“你想问什么?”
“三百年前,白浅与擎苍大战后沉睡数年,是真的吗?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夜华问道。
折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沉睡是假的。她确实忘了些事。当年你跳下诛仙台后,她遍体鳞伤地出现在我桃林。醒来后,她去洞底看玄女的仙体,我跟着去了,只见她跪在玄女仙体旁,而玄女身上也是遍体鳞伤,眼睛……也没了。”
夜华脸色凄然:“她喝忘情酒前,有没有说要忘记什么?”
折颜摇头:“她没说。不过我猜,天宫那个素素,就是白浅;而那只赤狐,就是玄女,对吗?”
夜华点头,说起东海的事:“她的动作与素素太像,手腕上还有红莲业火的痕迹,我便确认了。玄女则是去大紫明宫时认出来的。”他迟疑着问,“她要忘记我,那……玄女也忘了吗?”
“当时小五为她也讨了一碗忘情酒,”折颜道,“所以她也忘了。”
夜华心中了然:当年与白浅的情劫,阿玄(小红)替她挡了。白浅跳下诛仙台后历劫成功,成了上神。而他与阿玄的过往,终究是被这碗忘情酒,冲得模糊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中五味杂陈。忘了也好,或许能重新开始。可他又怕,等记忆恢复的那一天,所有的痛苦会再次席卷而来。
青丘的夜,静得只剩下风声。而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不知何时会破土而出,再次缠绕住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