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祥云缭绕。夜华携着白浅踏云而行，不多时便至南天门外。白浅摇着手中的折扇，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门庭，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啧，这堂堂天宫，竟连个看门的侍卫都没有？莫不是怕了谁来闯不成？”
夜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解释，白浅已自顾自蹙起眉头，恍然大悟般道：“哦，我倒忘了，今日是太上老君开坛说法的日子。想来众仙都去凑那份热闹了。说起来，老君讲道这些年，在天上怕是难逢对手，你此番带我区区青丘小仙上来，正好可以替我跟他辩一辩，看看谁的道理更胜一筹。”
话刚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摆了摆手：“说笑罢了，别在意。”
两人说说笑笑，转瞬便到了洗梧宫门前。白浅望着眼前这座略显昏暗的宫殿，不由奇道：“这宫苑怎的如此清静？连点光亮都少见。”
“此处长年无人居住，”夜华解释道，“不过胜在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正适合你养伤。”
白浅心中微动，暗自惊叹：夜华竟连自己不喜喧闹这点都考虑到了，倒真是上心。这般看来，阿玄若真嫁给他，应当会过得安稳。只是……她转念一想，听说这夜华君还有位侧妃，终究是个麻烦。
正思忖间，夜华忽然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从这边走。”话音未落，竟带着她纵身一跃，翻墙而入。
白浅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落地后忍不住挑眉：“夜华君，你堂堂天族太子，进自己的宫殿还要翻墙？”
夜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自在：“院里的仙娥侍从多，不想惊动她们，徒增麻烦。”
白浅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摇了摇扇子，心中觉得有趣。平日里看他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竟也有这般少年气的举动。虽说他比自己小了几万岁，可大多时候都像个长辈，如今这一面，倒让她觉得亲近了些。
“对了，”白浅忽然想起一事，“你这几日积了那么多文书，可都看完了？”
闻言，夜华的耳根微微泛红，露出几分尴尬，竟是答不上来。白浅见状，愈发觉得好笑，也不再追问，只慢悠悠地晃着扇子。
她打量着四周，提议道：“我看这洗梧宫甚大，我这几日便住阿离的庆云殿吧，也省得你再费心收拾。”
“不必，”夜华立刻道，“我早已为你辟出了一处寝宫，景致甚好，你定会喜欢。”
白浅心中本想问些关于阿玄的旧事，见他这般说，便将话咽了回去。夜华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道：“关于阿玄的事，外人不会知晓太多，你若想知道，我日后慢慢告诉你。”
白浅点了点头，跟着他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宫苑前。宫门推开的刹那，一片绚烂的桃花映入眼帘，从外到里，满院皆是灼灼桃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白浅惊叹出声，“没想到九重天竟有这般美的桃花林。”
夜华的神色微微一僵，低声道：“这些桃树是我三百年前种下的，如今才开了第一树花。”
“三百年才开花？”白浅挑眉，打趣道，“夜华君可真是有耐心。”
夜华笑了笑，没再说话，引着她往里走。可不知为何，自踏入这“一揽芳华”的瞬间，白浅心里便莫名地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憋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隐隐还有些烦躁。她甩了甩头，只当是一路劳顿，并未在意。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穿着青绿色宫装的小仙娥端着茶进来，见到白浅的模样，手中的茶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她却顾不上这些，激动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娘娘！果真是你！奈奈等了你三百年了！只是……只是怎么不见娘娘身边的赤狐小红？”
白浅被她这声“娘娘”叫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定是和阿离一样，把自己认错了，而且自己身边的赤狐就只有阿玄和凤九，从哪里弄来的小红，看来她一定是弄错了。看着奈奈激动的模样，她实在不忍开口说自己并非她口中的“娘娘”，只得沉默着。
奈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白浅，眼中满是困惑。眼前这张脸，分明与当年的素素娘娘一模一样，可那份从容的气度，眉宇间的清冷，却又与素素截然不同。
夜华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僵局：“奈奈，去准备些上神去灵宝天尊温泉要用的东西。”
“是，君上。”奈奈擦了擦眼泪，起身退了出去，路过院中那棵开得最盛的桃树时，伸手摘了几朵桃花，想插进瓶中。
白浅走到院门口，看着她的动作，随口问道：“你们君上很喜欢桃花吗？”
奈奈手一顿，轻声道：“这些桃树，是君上在我们家娘娘……去世之后种下的。”
白浅心中了然，没再追问。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呼：“小姨！小姨！”
只见夜华牵着阿离走了进来，阿离一看到白浅，便挣脱父亲的手跑了过来。奈奈见到这一幕，惊得手一抖，刚拿起的花瓶“啪”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白浅看着奈奈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暗叹：想来这小仙娥是亲眼看着自己家娘娘香消玉殒，如今见自己这张与“娘娘”一模一样的脸被阿离叫做“小姨”，定是觉得物是人非，心中不忍吧。
“小姨，抱抱！”阿离张开双臂，仰着小脸看着白浅。
白浅近来伤势未愈，实在没力气抱他，便柔声道：“阿离乖，去找你父君抱抱，小姨身子还有些不舒服。”
阿离眨了眨眼，忽然恍然大悟般道：“哦！我知道了！小姨是有小宝宝了，所以才不抱阿离！”
奈奈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道：“小殿下，就算上神有了小宝宝，你脸红什么呀？”
阿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高兴地拍手：“那样的话，这天宫里就不止我一个小孩子啦！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夜华走过来，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无奈道：“胡说什么，阿离还小，不懂这些，上神莫要在意。”
白浅笑着摇摇头：“无妨，小孩子的戏言罢了，我怎会放在心上。”
她看了看天色，提议道：“既然阿离也在，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灵宝天尊的温泉吧？我此番上来，本就是为了泡温泉养伤的。”
夜华自然应允，带着阿离和白浅一同前往天泉。那温泉池依山而建，周围云雾缭绕，池边还备着几坛果酒。夜华拿起一坛，对白浅道：“这果酒度数不高，若是阿离想喝，便给他尝一点，切不可多饮。”
白浅点头应下。夜华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把折扇上——正是折颜送她的那把，扇面素雅，只画了几枝墨竹。他伸手接过，问道：“这扇子甚好，我可否在上面题几个字？”
白浅笑道：“随意。”
夜华便拿着扇子去了一旁的书房。待他走后，白浅看着那温泉池，心中却又想起方才在一揽芳华的憋闷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给阿离倒了一小杯果酒：“尝尝？”
阿离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喝！”说着，又要了几口。谁知这孩子酒量实在太差，没几口便醉得脸颊通红，趴在石桌上不省人事，浑身还微微发烫。
奈奈见状，顿时慌了：“上神，小殿下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请药王来看看？”
白浅却不甚在意：“无妨，我喝酒也有数万年了，男孩子嘛，喝点酒没什么不好。你把他抱回去，睡上三个时辰，自然就醒了。”
奈奈虽还是担心，却也只能遵从白浅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抱起阿离离开了。
这边刚走，那边繆清便端着一盅补汤，在素锦的“鼓励”下，来到了书房外。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对着正在题字的夜华福了一礼：“君上。”
夜华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何事？”
繆清将补汤放在桌上，低声道：“君上，再过几日，我便要回东海了。这是我亲手煲的补汤，求君上喝下，也当是了了我们之间的缘分。”
夜华的目光落在那盅补汤上，语气毫无波澜：“我与你，本就无甚缘分。”
繆清的脸色一白，正要再说些什么，夜华却忽然开口，语气陡然转冷：“我且问你，当日东华帝君历劫，白浅上神因被我封了法力，在凡间曾遭人暗算，被推入湖中险些溺亡，此事你可知晓？”
繆清心中一惊，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
“不知？”夜华冷笑，“陷害上神，你可知是何等大罪？还有这补汤里，你到底放了什么？”
繆清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没有……这汤是我从凡间买来的，只是想给君上补补身子……”
话音未落，素锦忽然走了进来，见状立刻跪下为繆清求情：“君上息怒，繆清妹妹定是一时糊涂，她也是一片痴心，求君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此时，白浅正好走到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啼哭声，不由皱了皱眉。她本不想打扰，心想着夜华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日夜对着枯燥的公文，偶尔与仙娥们有些风月之事，倒也情理之中。只是……这般看来，他终究是不适合阿玄的。
她正准备悄悄离去，里面却传来夜华的声音：“白浅，进来。”
白浅无奈，只得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跪在地上的素锦和繆清。素锦抬头时，与白浅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白浅看着她那双眼睛，心中莫名一动：这双眼睛倒是生得不错，只是可惜，长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而且……这双眼睛，竟隐隐有些像阿玄。
素锦看到白浅那张与素素一模一样的脸时，吓得浑身一颤，险些瘫倒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繆清见状，连忙转向白浅，哭着哀求：“上神，求您为我求求情，不要让君上将我赶回东海……”
白浅叹了口气，看向夜华：“此事说来，也不能全怪她。你既知她对你有情，却仍将她带上天来，虽是为了报她救阿离之恩，可在她看来，未必不是一种念想。你给了她希望，却迟迟没有回应，她今日做出这等事，也算是意料之中。”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夜华，我今日倒是觉得，你或许并不适合阿玄。”
说完，她又看向繆清：“听我一句劝，回东海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繆清还没回过神来，白浅已拿起夜华放在桌上的那把题好字的扇子，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夜华看着她的背影，对跪在地上的两人沉声道：“白浅与我早有婚约，纵然她此刻心中不悦，也容不得旁人放肆。繆清，念在你曾救过阿离，今日便不罚你，即刻回东海，永生不得再踏入九重天半步。素锦，你身为侧妃，却挑拨离间，罚你禁足紫宸殿三个月，闭门思过。”
两人不敢再多言，连忙谢恩退下。
处理完这一切，夜华便起身去寻白浅。洗梧宫极大，白浅本就路痴，此刻正站在岔路口，头疼地看着几条回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一揽芳华。
夜华从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白浅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才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这地方太大，我都快迷路了。”
夜华带着她往回走，路上忽然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看着她：“你方才为何要让繆清回东海？还说我不适合阿玄？”
白浅见他像是动了气，连忙解释：“我也是为了阿玄着想。你本就有侧妃，已够委屈她了，若是再添一个繆清，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况且，这繆清今日敢对你下情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我只是觉得，这后宫还是清净些好，你说呢？毕竟……阿玄已经够委屈了。”
夜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原本就没打算留下繆清。侧妃一事，当年也是有隐情的，并非你想的那般。”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白浅，我只喜欢过阿玄一人，从未沾花惹草。”
撂下这句话，他竟像是负气一般，转身快步离去，留下白浅愣在原地。
白浅自己回到一揽芳华时，已是月上中天。折腾了一日，她本就困倦，可躺在榻上，夜华那句“我只喜欢过阿玄一人”却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她喃喃自语。可转念一想，阿玄究竟喜不喜欢他，还未可知呢。罢了，想这些做什么。
白浅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渐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只是她不知，那满院的桃花，那熟悉的宫殿，早已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只待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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