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朱墙怨》续章

惊蛰刚过，御花园的土松动起来，冒出些嫩黄的草芽。刘贵人正在长春宫的暖房里侍弄新栽的茉莉，忽然见掌事太监急匆匆进来，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

“刘贵人接旨。”太监展开卷轴，声音在暖房的水汽里发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公主明玥，生母早逝，着交由刘贵人抚养，钦此。”

刘贵人捏着喷水壶的手一抖，水珠溅在茉莉花瓣上，滚落成细小的珍珠。她入宫七年，从更衣到贵人，日子过得像暖房里的花，不冷不热，也从未被皇上过多留意。长春宫的门槛上，苔藓都比别处厚些。

“公公，您说……让我养四公主？”她的声音发颤，鬓边的银花簪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正是。”太监将圣旨递过来，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几分讨好，“皇上说，刘贵人素日心善，宫里的猫儿狗儿都肯亲近，定能照看好公主。”

四公主的襁褓是用旧锦缎改的，边角磨得发了毛。刘贵人接过时，指尖触到婴儿冰凉的小脸，心猛地一揪。这孩子比明慧公主还瘦小，闭着眼也不哭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似的东西。

“快，取我那件貉子皮斗篷来。”刘贵人解开自己的披风，将四公主裹得严实，“小厨房炖着的小米粥呢？盛一碗来，晾温些。”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张罗，暖房里的茉莉香混着米粥的热气漫开来。刘贵人抱着明玥坐在窗边，见婴儿的小嘴在襁褓里动了动，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母家送来的那只玉如意，说是能保平安，后来却被她在争宠失利时摔碎了。

“以后，你就叫明玥。”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鼻尖，“像月亮一样，安安稳稳的。”

午后，淑妃派人送了对金镯子来，说是给四公主压惊。刘贵人看着镯子上雕刻的龙凤纹，忽然想起去年在御花园，见淑妃踢翻了陈嫔的食盒，只因陈嫔的糕点比她的精致些。如今淑妃有了五皇子，倒学会了周全。

“替我谢过淑妃娘娘。”刘贵人将镯子收进妆匣，“把那盒新采的雨前龙井包好，送去承乾宫。”

正收拾着，沈贵人带着明慧来了。小公主穿着鹅黄的袄裙，手里攥着支糖葫芦，看见摇篮里的明玥就嚷：“娘，妹妹好小。”

沈兰芝笑着按住女儿的手：“轻点，别吵醒妹妹。”她转向刘贵人，递过个锦盒，“这里面是些婴儿用的乳糕，明慧小时候常吃，你试试。”

刘贵人打开锦盒，见里面的乳糕切成小块，用棉纸包着，还附了张字条，写着“每日两次，温水调服”。她望着沈兰芝鬓边素雅的珠花，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掖庭局当差，是沈兰芝偷偷塞给她半个热馒头，让她熬过了那个最冷的冬天。

“妹妹有心了。”刘贵人的声音有些发涩，低头看见明慧正用小手碰明玥的脚，两个孩子的笑声像银铃，在暖房里撞来撞去。

掌灯时分，刘贵人抱着明玥坐在窗前，见月光透过茉莉的叶子，在婴儿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总盼着能得皇上垂怜，如今抱着怀里温热的小身子，倒觉得那些期盼，不如此刻的安稳实在。

窗外的风拂过暖房的窗棂，带来些泥土的腥气。刘贵人轻轻拍着明玥，哼起家乡的歌谣，忽然觉得这长春宫，好像真的成了家。《朱墙怨》续章

立夏那日，乾清宫的铜鹤嘴里衔着新换的柏枝，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储秀宫的小太监刚扫完阶前的桐花，就见一队内侍捧着明黄卷轴，浩浩荡荡穿过宫道，鎏金的腰牌在日光下晃眼。

“各宫主位接旨——”尖细的唱喏声撞在朱红宫墙上，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燕子。

沈贵人正在钟粹宫教明慧认丝线颜色，听见动静忙起身。宣旨太监展开圣旨，朱笔写就的封号在绢面上跳跃：“淑妃晋封贵妃，德妃晋封皇贵妃，陈嫔晋封德妃，刘贵人晋封贤妃……”

一连串的封号像珠子滚过玉盘，沈兰芝垂着眼，看明慧手里的丝线在砖地上拖出浅红的痕。直到听见“沈贵人晋封淑妃”，她捏着女儿小手的指节才微微收紧。

“谢皇上恩典。”众嫔妃的谢恩声此起彼伏，沈兰芝的声音混在其中，像滴进湖面的水，悄无声息。

转身回殿时，见淑妃——如今该称贵妃了——正被众人簇拥着，鬓边新簪的东珠步摇随动作轻晃，她笑着朝沈兰芝颔首，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往后你我同列，该多亲近才是。”

沈兰芝望着她袖口绣的凤凰纹，忽然想起去年在御花园，见淑妃偷偷将五皇子的药汁倒掉，只因太医说那方子太苦。如今明珏被养得白白胖胖，见了淑妃就奶声奶气地喊“母妃”，倒比亲生子更亲近。

“贵妃娘娘说的是。”沈兰芝屈膝行礼，鬓边的珠花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

新晋的德妃——从前的陈嫔——正抱着四皇子明瑜谢恩，素色的宫装上新绣了孔雀纹，却依旧掩不住她眉宇间的温吞。沈兰芝记得她刚晋嫔位时，连给皇上剥荔枝都手抖，如今抱着皇子接受朝拜，倒也有了几分主位的端庄。

“沈淑妃留步。”身后传来贤妃的声音，她刚从刘贵人晋封，手里还牵着四公主明玥。小姑娘穿着新做的石榴红袄裙，手里攥着支玉簪，是刚得的赏赐。

“妹妹有事？”沈兰芝停住脚步，见贤妃的眼圈微红。

“那日你送的乳糕，明玥很爱吃。”贤妃低声道，指尖绞着帕子，“我……我从前总觉得宫里头只有算计，如今才知……”

沈兰芝握住她的手，见她掌心还留着侍弄花草的薄茧：“都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不必说这些。”她望着远处景仁宫的飞檐，皇后的凤旗在风中舒展，“往后有明玥在，贤妃宫里也算有了牵挂。”

回到钟粹宫时，晚翠正指挥宫女们更换匾额。“淑妃宫”三个金字在夕阳下泛着暖光，沈兰芝却望着案上那盆文竹出神——那是她刚入宫时栽的，如今枝繁叶茂，探过窗棂的枝条上，还挂着去年明慧系的红绸。

“把那支银质步摇取来。”沈兰芝忽然道，“送去翊坤宫，给皇贵妃请安。”

晚翠捧着步摇要走，又被她叫住：“告诉皇贵妃，御膳房新制了杏仁酥，我让人送些过去。”

暮色漫上来时，各宫的灯火次第亮起。沈兰芝抱着明慧站在阶前，见远处贵妃宫里传来丝竹声，德妃宫的方向飘着诵经的调子，贤妃宫的窗纸上，映着哄孩子的剪影。

檐角的风铃又响起来，像谁在低声絮语。沈兰芝望着满天星子，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浣衣局的嬷嬷说过，这红墙里的月亮，总比外头的冷些。可此刻抱着怀里温热的小身子，听着宫人们收拾新居的笑语，倒觉得这月光，也有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