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朱墙怨》续章

养心殿的烛火燃到三更，皇帝望着案上四皇子的襁褓画像，指尖在宣纸上反复摩挲。画中婴儿皱着眉，小脸瘦得脱了形，倒让他想起早逝的李更衣——那个总爱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宫女，临终前还攥着他赏赐的那支银簪。

“苏培盛。”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荡开，“去看看，各宫谁方便照看四皇子。”

苏培盛的影子在烛墙上晃了晃：“回万岁爷，陈常在自打入宫便身子弱，一直没承宠，性子最是温和。”他顿了顿，“而且……景仁宫的嬷嬷说，陈常在前儿还绣了对虎头鞋，说是没处送。”

皇帝想起那个总躲在人群后的女子。去年赏花宴上，她穿着件半旧的湖蓝宫装，被风吹落了鬓边的珠花，也只是红着脸默默捡起来。“就她吧。”他将画像卷起来，“传旨，封陈常在为陈嫔，移居景阳宫，抚养四皇子明瑜。”

旨意传到陈常在的碎玉轩时，她正对着窗台上的仙人掌出神。那植物是她刚入宫时带的，浑身是刺，却在贫瘠的沙土里活得精神。“嫔……嫔位？”她捏着帕子的手不住发抖，帕角绣的并蒂莲还是前年绣的，针脚歪歪扭扭。

“还有，四皇子交由娘娘抚养。”宣旨太监说着，示意身后的嬷嬷将襁褓抱上来。

四皇子比五皇子更瘦小，闭着眼哼唧，嘴唇干裂得褪了皮。陈嫔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襁褓的边缘，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她入宫三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碎玉轩的门槛都快被野草掩了，如今却要养皇子？

“娘娘，快接旨吧。”身边的小宫女急得直跺脚，眼眶通红，“这是天大的恩宠啊！”

陈嫔接过襁褓时，手腕抖得厉害。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突然放声大哭。那哭声嘶哑，像只受伤的小猫。她慌忙将孩子搂进怀里，学着母亲当年哄弟弟的样子轻轻拍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在婴儿的脸上。

迁居景阳宫的那日，淑妃派人送了对银质摇篮来，还附了张字条：“稚子难养，需耐心些。”陈嫔摸着摇篮上雕刻的莲花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在御花园扫雪，见淑妃的帕子掉进冰湖，是自己悄悄捞上来的，那时淑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去，把那罐燕窝炖了。”陈嫔指着妆台上的锦盒，那是晋封时皇上赏的，“给四皇子补补身子。”

正忙碌着，沈贵人宫里的晚翠来了，手里捧着个锦袋：“我家娘娘说，这是明慧公主穿旧的小衣，洗干净了，四皇子或许能穿。”

陈嫔打开锦袋，见里面的小衣针脚细密，袖口还绣着小小的芝草纹。她忽然想起碎玉轩的窗台上，那盆仙人掌开了朵嫩黄的花，像极了此刻怀里婴儿睡着时的笑脸。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摇篮里的明瑜脸上。陈嫔坐在榻边，轻轻哼着家乡的童谣，忽然觉得这空旷的宫殿，好像有了点暖意。《朱墙怨》续章

惊蛰刚过，御花园的土松动起来，冒出些嫩黄的草芽。刘贵人正在长春宫的暖房里侍弄新栽的茉莉，忽然见掌事太监急匆匆进来，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

“刘贵人接旨。”太监展开卷轴，声音在暖房的水汽里发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公主明玥，生母早逝，着交由刘贵人抚养，钦此。”

刘贵人捏着喷水壶的手一抖，水珠溅在茉莉花瓣上，滚落成细小的珍珠。她入宫七年，从更衣到贵人，日子过得像暖房里的花，不冷不热，也从未被皇上过多留意。长春宫的门槛上，苔藓都比别处厚些。

“公公，您说……让我养四公主？”她的声音发颤，鬓边的银花簪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正是。”太监将圣旨递过来，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几分讨好，“皇上说，刘贵人素日心善，宫里的猫儿狗儿都肯亲近，定能照看好公主。”

四公主的襁褓是用旧锦缎改的，边角磨得发了毛。刘贵人接过时，指尖触到婴儿冰凉的小脸，心猛地一揪。这孩子比明慧公主还瘦小，闭着眼也不哭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似的东西。

“快，取我那件貉子皮斗篷来。”刘贵人解开自己的披风，将四公主裹得严实，“小厨房炖着的小米粥呢？盛一碗来，晾温些。”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张罗，暖房里的茉莉香混着米粥的热气漫开来。刘贵人抱着明玥坐在窗边，见婴儿的小嘴在襁褓里动了动，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母家送来的那只玉如意，说是能保平安，后来却被她在争宠失利时摔碎了。

“以后，你就叫明玥。”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鼻尖，“像月亮一样，安安稳稳的。”

午后，淑妃派人送了对金镯子来，说是给四公主压惊。刘贵人看着镯子上雕刻的龙凤纹，忽然想起去年在御花园，见淑妃踢翻了陈嫔的食盒，只因陈嫔的糕点比她的精致些。如今淑妃有了五皇子，倒学会了周全。

“替我谢过淑妃娘娘。”刘贵人将镯子收进妆匣，“把那盒新采的雨前龙井包好，送去承乾宫。”

正收拾着，沈贵人带着明慧来了。小公主穿着鹅黄的袄裙，手里攥着支糖葫芦，看见摇篮里的明玥就嚷：“娘，妹妹好小。”

沈兰芝笑着按住女儿的手：“轻点，别吵醒妹妹。”她转向刘贵人，递过个锦盒，“这里面是些婴儿用的乳糕，明慧小时候常吃，你试试。”

刘贵人打开锦盒，见里面的乳糕切成小块，用棉纸包着，还附了张字条，写着“每日两次，温水调服”。她望着沈兰芝鬓边素雅的珠花，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掖庭局当差，是沈兰芝偷偷塞给她半个热馒头，让她熬过了那个最冷的冬天。

“妹妹有心了。”刘贵人的声音有些发涩，低头看见明慧正用小手碰明玥的脚，两个孩子的笑声像银铃，在暖房里撞来撞去。

掌灯时分，刘贵人抱着明玥坐在窗前，见月光透过茉莉的叶子，在婴儿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总盼着能得皇上垂怜，如今抱着怀里温热的小身子，倒觉得那些期盼，不如此刻的安稳实在。

窗外的风拂过暖房的窗棂，带来些泥土的腥气。刘贵人轻轻拍着明玥，哼起家乡的歌谣，忽然觉得这长春宫，好像真的成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