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钟粹宫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沈兰芝正逗着摇篮里的二公主,小家伙攥着她的指尖咯咯笑,鬓边的胎发在暖阳里泛着绒光。
“娘娘,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快到了,大皇子特意让人送了幅《百子图》来。”晚翠捧着卷轴进来,案上的鎏金长命锁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那锁是二公主满月时皇上亲赐的,上面刻着“明慧”二字——与大皇子的“明轩”正好成对。沈兰芝轻抚女儿软嫩的脸颊,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是大公主带着三公主在廊下追蝴蝶。
大公主穿一身石榴红袄裙,是贵妃亲手绣的,裙摆上的并蒂莲随着跑跳绽开;三公主的月白夹袄更素净些,领口绣的缠枝纹却与皇贵妃常服上的如出一辙。
“贵人快看,二皇子的风筝挂在梧桐树上了!”小太监的惊呼刚落,就见德妃宫里的掌事嬷嬷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件狐裘:“天凉了,二皇子仔细冻着,德妃娘娘让奴才来接殿下回永和宫。”
沈兰芝望着那嬷嬷将二皇子裹得严实,忽然想起上月在御花园撞见的情景——三皇子被惠妃牵着,手里举着支糖葫芦,见了皇上却怯生生躲在母妃身后。那时皇上笑着说:“明睿这性子,倒像他母妃。”
正出神,殿外突然一阵喧哗。淑妃宫里的宫女跌跌撞撞跑来:“沈贵人,咸福宫的李宫女……薨了。”
李宫女是四皇子的生母,年初刚被晋了更衣。沈兰芝抱着明慧的手紧了紧,记得那宫女曾在浣衣局给过她半块糙米饼。“怎么回事?”
“说是……夜里突发恶疾。”宫女垂着头,声音发颤,“五皇子的生母张更衣,今早也被发现没了气息。”
晚翠端来的参汤凉了半截,沈兰芝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忽然看见皇后的凤辇从宫道经过,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瞥见大皇子明轩端坐的身影,他腰间的玉带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把那对玉麒麟取来。”沈兰芝轻声道,“送去咸福宫,给四皇子压惊。”她低头逗弄明慧,女儿的笑声像银铃,却驱不散殿内悄然漫开的寒意。
暮色漫上来时,淑妃宫里又送了碗冰糖雪梨来。沈兰芝看着碗里浮着的枸杞,忽然想起李更衣前日还来讨过治咳嗽的方子。她没动那碗雪梨,只让晚翠拿去喂了廊下的狸猫。《朱墙怨》续章
乾清宫的鎏金铜鹤在晨雾里泛着冷光,皇帝捏着奏折的手指忽然顿住。御案上摊着的,是咸福宫递来的丧折——张更衣薨逝的第三日,五皇子明珏还在襁褓里发着热,小脸烧得通红。
“摆驾景仁宫。”皇帝将朱笔往笔山上一搁,明黄的龙袍扫过案边的青瓷笔洗,溅起几点水花。
皇后正陪着大皇子练字,见皇帝进来,忙让明轩行礼。“四皇子和五皇子,终究是可怜。”她替皇帝斟上热茶,水汽漫过鬓边的凤钗,“李更衣和张更衣走得急,孩子们连口热奶都喝不上。”
皇帝望着窗外的枯荷,忽然道:“淑妃在永和宫住了这些年,膝下始终空悬。”他指尖叩着案面,“让五皇子去她宫里吧。”
旨意传到淑妃的承乾宫时,她正对着铜镜试新制的宫装。石青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领口的珍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你说什么?”她捏着领口的手停在半空,铜镜里映出身后宫女们惊惶的脸。
“皇上说,五皇子明珏交由娘娘抚养。”宣旨太监的声音四平八稳,“还说……让娘娘好生照看,将来……”
淑妃猛地转身,珠钗撞在镜沿上叮当作响。她入宫十五年,从才人到淑妃,熬过了多少不眠夜,殿角的铜鹤香炉里,烧过多少求子的香灰。如今宫人们见了她,眼神里总带着几分怜悯——再风光的位分,没有子嗣终究是镜花水月。
“快,备轿!”淑妃抓起桌上的玉梳,胡乱往发髻上一插,“去咸福宫。”
五皇子的襁褓是粗布缝的,洗得发了白。淑妃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婴儿的脸颊,就被他攥住了手指。那小手滚烫,却软得像团棉花。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母家送来的那对玉麒麟,说是能保子嗣兴旺,后来却被她赌气摔碎了。
“从今日起,你就叫明珏。”淑妃将孩子裹进自己带来的狐裘襁褓,那狐裘是去年皇上赏的,里子绣着暗纹,“晚晴,取我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来,给殿下压惊。”
宫女们忙着收拾五皇子的物件,不过是几件打了补丁的小衣,一个缺了口的银锁。淑妃看着那银锁,忽然红了眼眶——当年她刚晋嫔位时,也盼着能有个孩子,戴着她亲手打的长命锁。
回承乾宫的轿辇里,明珏忽然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淑妃。她解开衣襟,将**凑过去,看着婴儿用力吮吸的样子,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娘娘,沈贵人派人送了些婴儿用的乳饼来。”晚晴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淑妃望着盒里雪白的乳饼,忽然笑了。去年御花园的宴会上,她还借着酒意嘲讽沈兰芝出身微贱,如今人家却已是儿女双全的贵人。“替我谢过沈贵人。”她低头轻拍着明珏的背,“告诉她,改日我亲自去钟粹宫道谢。”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淑妃轻轻哼起幼时听的童谣。轿辇摇摇晃晃,像载着她十五年的期盼,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