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的洞穴最近邪门得很。三天前他往老坛里撒新晒的花椒时,手指在坛底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裹着层滑溜溜的黏液,像是被水泡了几百年的纸团。当时他正忙着数坛里的酸菜叶,没太在意,只当是曾曾祖爷爷埋的“坛底宝藏”,据说老酸菜精都爱往坛底藏点宝贝,比如磨亮的鹅卵石,或是偷来的鱼鳞。
今天清晨,他翻老坛找新腌的酸菜当早饭,手指又撞上了那东西。这次他来了兴致,挽起菜叶裙的袖子,其实就是把最外层的老菜叶往上卷了卷,伸进坛底使劲一抠,“噗”地拽出个油纸包。油纸被酸汤泡得发涨,边角烂成了絮状,上面还沾着片干枯的青鳞,闪着淡淡的银光,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这啥玩意儿?”酸溜溜蹲在洞口,借着晨光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里面露出张泛黄的纸条,纸边脆得一碰就掉渣,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被酸汤浸得晕开,却还能看清大半:
“今日见草鱼精游过,鳞片闪得像金子,比潭底的夜明珠还亮。趁他追水母时偷了一片,腌在坛里试试……说不定酸汤会更鲜。”
后面还有几行被水泡得模糊不清,隐约能辨认出“笨鱼”“游得慢”“明天再蹲点偷一片”的字样,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坛子,坛口画着条吐泡泡的小鱼,一看就是初学写字的手笔。
酸溜溜的脸“腾”地红了,像坛里泡了三年的红辣椒,连耳根都染上了层红。这是三百年前的纸条?他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曾曾祖爷爷写的?不对啊,曾曾祖爷爷最讨厌鱼腥味,上次浪天宝掉了片鳞在坛边,他老人家愣是用竹勺夹着扔了三里地。
正捧着纸条发愣,潭面“哗啦”一声炸开水花,浪天宝甩着尾巴游了过来,头上还顶着片大荷叶,自从上次被花椒妹的“防鱼喷雾”呛得打喷嚏打到半夜,他出门总爱带点“防护装备”,有时是荷叶,有时是蚌壳,今天甚至在荷叶边缘绑了圈海草,活像顶滑稽的绿帽子。
“酸坛子!我来给你送好东西!”浪天宝举着块亮晶晶的贝壳,尾巴尖的红绳晃得像团火苗,“昨天在沉船里找着的,能当镜子照,比你坛沿的包浆亮多了!我没忘吧?”
话音未落,他眼尖地瞥见酸溜溜手里的纸条,几个字“嗖”地跳进眼里:“偷一片腌起来”。浪天宝瞬间炸了,尾巴尖的荷叶“啪”地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酸溜溜的菜叶裙:“好啊!你这酸坛子!三百年前就惦记上我的鳞片了!我说你坛子里的酸汤怎么那么香,原来是用我的鳞腌的!怪不得上次试吃的鱼片那么鲜,合着是早有预谋啊!”
酸溜溜慌忙把纸条往坛底塞,手忙脚乱间差点把坛子掀翻,酸汤洒了一裤腿,凉丝丝的。他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连脖子都染上了红,活像被酸汤泡过的胡萝卜:“胡说!是你鳞片挡路!三百年前你游过我家洞口,尾巴甩得太欢,鳞片刮到坛沿掉了一片,我捡起来扔坛里当‘镇坛符’的!镇坛辟邪,懂不懂?”
“镇坛符?”浪天宝凑得更近了,鼻子都快碰到坛口,酸汤的酸味直冲鼻腔,他却不嫌呛,“我看是‘解馋符’吧!你老实说,是不是偷了我好多鳞片?怪不得我总觉得鳞片数不对,原来都进了你的酸汤坛!”他说着就伸手往坛里掏,被酸溜溜一竹勺敲在手上,“啪”的一声脆响,打得浪天宝的手“嗖”地缩了回去。
“不许碰我的坛子!”酸溜溜把竹勺横在坛口,像护崽的老母鸡,“我的坛子里藏着三百年的酸汤秘方,碰坏了让你赔到下辈子!”
“我就要碰!”浪天宝故意把手往坛里伸,手指刚碰到酸汤,突然“哎”了一声,挠着脑袋犯迷糊,“哎?我刚才要送你啥来着?亮晶晶的……”他摸了摸怀里,掏出块发霉的饼干,饼干上还沾着根水草,“哦对!上次藏在礁石缝里的,给你尝尝?我特意留的,没舍得吃。”
酸溜溜气得差点把竹勺扔他脸上,那饼干霉得发绿,一看就有毒!他转身就往洞穴深处走,背对着浪天宝挥挥手:“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再不走我放酸雾熏你,让你鳞片都变成绿色!”
浪天宝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酸坛子有点可爱,傻乎乎的。他笑嘻嘻地往洞口一趴,尾巴在水里拍得“啪啪”响:“不走!我今天要当坛子保镖,防着你再偷我鳞片!”
那天下午,浪天宝就赖在酸溜溜的洞口不走了。一会儿数自己的鳞片,数到第七片就忘了数到几,从头再来,一会儿跟路过的小鱼打招呼,把小鲫鱼精当成了小鲤鱼,被纠正后还嘴硬说“反正都是鱼”,一会儿又对着酸溜溜的坛子自言自语:“酸坛子,你说三百年前的我,是不是比现在还威风?”
酸溜溜在洞穴里翻找新坛,想把老坛里的酸汤倒腾出来,眼不见为净。可浪天宝的声音总飘进来,像只嗡嗡叫的蚊子。他几次想把浪天宝赶走,都被一句“我是坛子保镖”顶了回来,气得往洞口扔了三颗花椒,全被浪天宝用尾巴接住,还笑嘻嘻地喊:“谢啦酸坛子!给我当零嘴呢?”
直到夕阳把潭水染成金红色,浪天宝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地游回自己的窝,他的七秒记忆早就忘了“偷鳞片”的事,满脑子都是“明天该找啥宝贝送给酸坛子”,最后琢磨着“要不把沉船里的铜铃铛搬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尾巴尖的红绳还缠着片下午捡的酸菜叶。
可到了夜里,浪天宝突然醒了。月光透过水面照进来,在他的鳞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摸着鳞片缝里夹着的菜筋,突然想起那张纸条,还有酸溜溜脸红的样子。“不行,得把‘证据’拿回来!”他偷偷摸摸游回酸溜溜的洞穴,像条做贼的鱼,借着月光摸进坛洞。
老坛就放在洞口,坛口还冒着淡淡的酸雾,像层白纱。浪天宝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坛底,指尖在滑溜溜的酸汤里摸索,终于摸到了那张滑溜溜的纸条,酸溜溜果然没说谎,油纸被水泡得发涨,摸起来软乎乎的。
他想把纸条拿走藏起来,又觉得不妥,万一酸坛子半夜偷偷找,找不到该着急了。浪天宝眼珠一转,吐出点黏液,把纸条牢牢粘在自己最亮的那块青鳞上,得意地晃了晃尾巴:“这下你偷不了了!要想看,就得跟我好!”
躲在洞穴深处假寐的酸溜溜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本来想冲出去抢,可看见浪天宝笨手笨脚粘纸条的样子,黏液抹得太多,把纸条糊成了团,还沾了片酸菜叶,突然觉得这笨鱼有点傻得可爱。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洞口,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差点笑出声,赶紧用菜叶捂住嘴。
第二天一早,浪天宝顶着晨露游过来,刚想把粘在鳞片上的纸条凑到酸溜溜面前炫耀,就被酸溜溜“哗啦”泼了一脸清水。“你泼我干啥?”浪天宝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鳞片上的纸条被清水浸得更牢了,连模糊的字迹都清晰了些,突然反应过来,这酸坛子是怕纸条被风吹跑,特意帮他加固呢!
“酸坛子,你是不是关心我?”浪天宝凑得更近了,鼻尖差点碰到酸溜溜的菜叶裙,眼睛亮得像两颗晨露,“你怕我丢了纸条,特意帮我浇水固定?”
酸溜溜的手顿了顿,脸又红了,举着竹勺往他鳞片上敲了一下,却没用力,像挠痒痒:“关心你个头!我是怕你带着破纸条到处晃,让全潭的妖怪都知道三百年前有鱼精掉了鳞,丢我的人!”话虽这么说,却拿着竹勺往他鳞片上又浇了点清水,连纸条的边角都仔细浇了一遍,活像在给宝贝浇水。
浪天宝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把脸凑到他面前,两人的鼻尖只差半寸,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酸溜溜的酸香混着花椒味,浪天宝的鱼腥味带着点阳光的暖。“酸坛子,三百年前的纸条,是不是你写的?”浪天宝的声音有点发颤,尾巴尖的红绳悄悄缠上了酸溜溜的手腕。
酸溜溜的脸瞬间红透了,像被晒熟的西红柿,猛地后退一步,脚却被坛沿绊了个趔趄,手里的竹勺“哐当”掉在地上。浪天宝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的腰,两人的手碰在一起,浪天宝的黏液沾了酸溜溜一手,滑溜溜的;酸溜溜的酸气熏得浪天宝直眨眼,却舍不得躲开。
“是……是又怎么样?”酸溜溜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头埋得快碰到胸口,“三百年前你游过的时候,鳞片闪得像星星,我……我就是觉得好看,捡了一片腌起来留着玩的!谁知道会被你这笨鱼发现!”
浪天宝愣住了,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耷拉下来的菜叶,突然“噗嗤”笑了,尾巴尖的红绳紧紧缠住他的手腕:“那我再掉片新鳞给你,比三百年前的亮十倍,好不好?我现在就找块礁石蹭掉一片,保证比夜明珠还亮!”
酸溜溜的脸更红了,挣开他的手,转身往坛里撒花椒,声音闷闷的,像被坛口捂住了:“谁要你的破鳞片……放轻点,别把花椒撒我手上!扎得慌!”
浪天宝笑得更欢了,也帮着往坛里撒花椒,结果手一抖,半罐花椒全倒了进去。酸溜溜气得往他胳膊上泼酸汤,却没真生气,酸汤顺着浪天宝的鳞片滑下来,像淌了道亮晶晶的小溪。
阳光透过洞口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弯腰撒花椒,一个伸手去接,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坛子里的酸汤“咕嘟”冒了个泡,像是在偷笑。那张粘在浪天宝鳞片上的纸条,被清水浸得软软的,上面的字迹越发清晰,三百年前藏在坛底的小心思,终于在三百年后,被当事人撞了个正着。
夜里,酸溜溜蹲在坛边,往坛里加了勺新酿的蜜糖,上次听田螺精说,喜欢一个人,就往他爱喝的汤里加糖。他摸着坛壁,想起浪天宝傻乎乎的笑脸,突然觉得三百年前的决定没错,这片鳞,腌得值。
而浪天宝则趴在洞口,摸着鳞片上的纸条,尾巴尖的红绳缠着片新摘的酸菜叶,睡得格外香。梦里他又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正追着水母游过酸溜溜的洞口,尾巴甩得太欢,果然掉了片鳞,还听见坛后传来声小小的“嘻嘻”,当时以为是风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藏在坛后的小酸菜精在偷乐。
“酸坛子,给我留点酸汤……”浪天宝在梦里嘟囔,尾巴尖的红绳晃了晃,缠得酸菜叶更紧了。洞穴深处的酸溜溜听见了,往洞口挪了挪,把自己的坛子往他身边推了推,像是在说:“留着呢,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