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的宝贝老坛最近有点不对劲。这坛是他五百年前从潭底龙宫废墟里刨出来的,陶土带着天然的细孔,腌酸菜能锁住三分鲜,泡酸梅能催出七分甜,坛底还刻着朵小莲花,是他用竹勺柄一点点抠出来的,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可这几日开坛翻菜时,总觉得坛底硌得慌,像藏了块小石子,搅得他夜里都睡不踏实。
“莫非是鲶鱼精那蠢货又往我坛里扔泥巴了?”酸溜溜举着竹勺往坛里戳,勺柄触到坛底时,果然碰到个硬东西,不是圆滚滚的石子,倒像是片卷起来的纸。他眉头一皱,伸手往坛底摸,指尖触到层油纸,滑溜溜的裹着硬物,沾着三百年的酸汤渍,硬得像块小砖头。
“啥玩意儿?”酸溜溜把东西抠出来,油纸上的酸汤滴在石板上,画出串歪歪扭扭的小水珠。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撕开油纸,里面露出张泛黄的麻纸,边角都卷成了波浪,像被水泡过千百遍。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用炭笔写的,有些地方被酸汤泡得发晕,却还能看清大概。
“今日偷了草鱼仙君一片鳞,腌在酸菜坛里试了试,果然提鲜三分……就是仙君的鳞片太亮,夜里总反光,晃得我睡不着。下次再偷一片赔他?好像有点亏,不如偷三片?凑够一串当帘子,挂在坛口肯定好看。”
酸溜溜的脸“腾”地红了,红得比坛里泡了三百年的朝天椒还艳。这是三百年前写的!那时候他刚修成人形没多久,馋草鱼仙君(也就是现在的浪天宝)的鳞片想得发疯,听说那鳞片是吸收了日月精华的,不仅亮晶晶能照影,磨成粉还能让酸菜更鲜。于是趁浪天宝在潭边晒太阳打盹,他踮着脚揪了片最亮的背鳞,藏在坛底,还傻愣愣写了这封“赔罪信”,结果第二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才翻出来。
“谁……谁写的这破东西!”酸溜溜慌忙把纸往坛底塞,手忙脚乱地用酸菜叶盖住,心脏跳得像擂鼓,震得手里的竹勺都跟着打颤。他活了五百年,还是头次觉得自己当年这么蠢,偷了人家的鳞不说,还惦记着偷三片当帘子,这要是被浪天宝看见,非用黏液把他捆在酸汤坛上不可!
“好啊,你早就惦记我鳞片!”一个声音突然从洞口炸响,吓得酸溜溜手一抖,竹勺“哐当”掉在坛里,溅起的酸汤浇了他满脸。浪天宝不知何时站在洞口,举着半条烤鱼,尾巴尖还缠着根没啃干净的鱼骨头,笑得一脸得意,“我说三百年前总掉鳞片,原来是你这酸坛子偷的!我就说晒完太阳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感情是被你薅了!”
“胡说!”酸溜溜抹了把脸上的酸汤,抓起坛子盖“哐当”扣在坛上,把信纸严严实实地压在底下,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是它自己飘进来的!我才不稀罕你那破鳞片,又硬又滑,除了反光啥用没有!”
浪天宝挑眉,故意抖了抖尾巴,几片快换的旧鳞片“啪嗒”掉在地上,闪着青光:“哦?不稀罕?那我现在掉的鳞片,你要不要?送你几片当腌菜石,省得你总说坛底不平。”
酸溜溜的眼睛下意识地瞟了瞟地上的鳞片,那鳞片边缘泛着虹光,比潭底的夜明珠还亮。他慌忙移开视线,嘴硬道:“谁要!给鲶鱼精当肥料都嫌硬!那蠢货最近总说自己的泥潭不够肥,正好给你这破鳞片派上用场!”
浪天宝突然笑出声,笑得尾巴尖的鱼骨头都掉了:“酸坛子,你脸红啥?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当年偷我鳞片的时候,是不是还偷偷乐了三天?”
“你才脸红!你全家都脸红!”酸溜溜举着竹勺就往浪天宝头上敲,却被浪天宝用尾巴一勾,竹勺“嗖”地飞出去,正好掉进旁边的酸汤坛,溅起的酸汤把两人都浇成了落汤鸡。
夜里,坛洞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和浪天宝的磨牙声。酸溜溜假装睡着,草堆被他挪得离浪天宝老远,中间能塞下三个酸菜坛。可他压根没睡着,耳朵竖得像两片警惕的酸菜叶,听着浪天宝的动静,那傻鱼翻来覆去,尾巴扫得草堆“窸窸窣窣”响,像在烙饼。
突然,浪天宝悄悄爬起来,踮着脚往酸菜坛摸去,爪子碰倒了旁边的空坛子,发出“咚”的轻响。酸溜溜眯眼一瞅,只见浪天宝举着那封从坛底摸出来的“赔罪信”,借着从洞口漏进来的月光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咧得能塞下颗酸梅。
“还想偷三片当帘子?”浪天宝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突然灵机一动,从尾巴上揪下片最亮的新鳞,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黏液把信纸粘在鳞片上,粘得严严实实,像在给宝贝封层胶。
酸溜溜憋着笑,故意翻了个身,草堆发出“窸窣”声。浪天宝吓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把粘了信纸的鳞片贴在自己背上,躺回草堆假装打呼。可他的呼噜声比平时轻了许多,像怕吵醒谁,每打一个呼噜,就偷偷往酸溜溜这边瞟一眼,尾巴尖绷得笔直。
第二天一早,酸溜溜刚开坛取酸菜,就听见洞外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他探头一看,差点笑喷,浪天宝正对着潭水照镜子,尾巴翘得比旗杆还高,故意把背对着太阳,让那片粘了信纸的鳞片反光,晃得路过的虾兵睁不开眼。
“傻样。”酸溜溜嘟囔着,转身回洞取了个小陶碗,里面盛着层清油,这清油是他昨天半夜特意熬的,用紫苏叶和桂花炼的,能防水防污,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惦记着浪天宝那鳞片上的信纸会被水泡烂。
他走到浪天宝身后,突然伸手往那片鳞片上涂清油。油刷得均匀,刚好盖住信纸,又不挡住上面的字迹。浪天宝的尾巴猛地一僵,却没躲开,只是梗着脖子问:“你干啥?”
“防脏。”酸溜溜面无表情地说,手指却轻轻拂过信纸,把被风吹卷的边角抚平,“免得你那破信纸掉下来,污染我的酸菜坛。昨天看见鲶鱼精往这边扔泥巴了,沾上了有你好受的。”
浪天宝的鳞片突然泛起红光,像被夕阳染过,连耳根都红了。他没再说话,只是尾巴尖悄悄勾住了酸溜溜的竹勺,像在说“谢了”。酸溜溜涂完最后一笔,刚想收回手,却被浪天宝用尾巴圈住手腕,往他面前一拉,两人离得极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浪天宝的鱼鲜味混着酸溜溜的酸菜香,像坛刚开封的酸汤鱼,鲜得恰到好处。
“干啥?”酸溜溜的心跳乱了节拍,却还板着脸。
“没干啥。”浪天宝松开尾巴,往他手里塞了片烤鱼,“给你的,谢你帮我刷油。”
酸溜溜接过烤鱼,咬了一大口,烤鱼的香味在嘴里炸开,却没压住嘴角的笑意。
两人正僵持着,老糊涂背着《姻缘簿》晃悠悠走来,看见浪天宝背上的鳞片粘着张泛黄的纸,酸溜溜手里还拿着装清油的小陶碗,突然“噗嗤”笑出声,胡子翘得像只老山羊:“好啊!这叫‘鳞上信,坛中情’,天作之合!三百年前偷的鳞,三百年后还的情,比我《姻缘簿》上写的还精彩!”
浪天宝抓起烤鱼就往老糊涂脸上扔:“老东西胡说八道啥!”酸溜溜也举着陶碗泼清油,却故意泼在老糊涂脚边,红着脸喊:“再提我把你唢呐泡进酸汤坛!泡成‘酸唢呐’,让你吹出来的调门都带酸菜味!”
老糊涂乐呵呵地躲过烤鱼,抹着脸上的油星子跑了,边跑边喊:“我这就去给你们写婚书!就用酸溜溜的酸汤当墨水,浪天宝的鳞片当镇纸!保证百年不褪色!”
气得浪天宝捡起块石头就扔,酸溜溜也跟着扔了块,两块石头在空中撞在一起,“啪”地碎成了渣,像在说“谁要跟他成亲”。可两人回头对视时,却都忍不住笑了,浪天宝的尾巴尖勾着酸溜溜的竹勺,酸溜溜的陶碗碰了碰浪天宝的爪子,像在说“别跟老糊涂一般见识”。
中午时分,蟹扒米举着钳子来借酸菜,刚到洞口就看见浪天宝正帮酸溜溜翻酸菜坛,酸溜溜则站在旁边,往浪天宝背上那片鳞片补清油。蟹扒米突然喊:“酸哥浪哥,你们这是在玩‘你粘我贴’的游戏吗?带我一个呗!我用钳子帮你们夹信纸!”
浪天宝一尾巴把蟹扒米扫进酸汤坛,酸溜溜举着竹勺在坛边喊:“泡够两个时辰!让你看笑话!”坛里传来蟹扒米的哀嚎:“我错了!酸哥浪哥这是三百年的缘分啊!我把鲜蟹楼改成你们的‘定情楼’还不行吗?”气得浪天宝往坛里扔了把辣椒面,酸溜溜则偷偷往坛里扔了片紫苏叶,怕辣椒太辣,呛着蟹扒米。
下午,黑鱼精来送新酿的酸梅酒,看见浪天宝正对着那片鳞片傻笑,酸溜溜蹲在旁边翻酸菜,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调子跟浪天宝早上哼的《烤鱼歌》一模一样。黑鱼精刚想笑,就被酸溜溜用坛子盖砸了脑袋:“看啥看!再看把你酸梅酒全倒进酸菜坛!”黑鱼精抱着酒坛子跑了,跑前还放下一坛酒:“给你们的喜酒!不用谢!”气得酸溜溜把酒坛子扔过去,却被浪天宝用尾巴接住,偷偷藏在了洞角。
傍晚时分,夕阳把潭水染成了金红色。浪天宝躺在礁石上晒太阳,酸溜溜坐在他旁边翻酸菜,竹勺偶尔碰到他的尾巴,激起一串细碎的水花。浪天宝突然说:“其实……三百年前掉的鳞片,不止那一片。”
酸溜溜的手顿了顿:“啥意思?”
“我知道是你偷的。”浪天宝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鳞片在夕阳下闪着光,“那时候觉得你偷鳞片的样子挺傻的,踮着脚扒拉我尾巴,差点掉进酸汤坛,就没戳穿你。”
酸溜溜的脸瞬间红透了,举着竹勺就往他头上敲:“你早就知道?那你还装不知道!”
“装不知道才能看你偷鳞片的傻样啊。”浪天宝笑着躲开,尾巴勾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拉,“再说了,被你偷,总比被鲶鱼精拿去当痒痒挠强。”
酸溜溜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跌坐在他旁边,鼻子差点撞到他的鳞片。他抬头看着浪天宝的眼睛,里面映着夕阳,也映着他的影子。突然,他抓起片酸菜叶往浪天宝嘴里塞:“吃你的酸菜!堵上你的嘴!”
浪天宝嚼着酸菜,笑得像偷到鱼的猫。夕阳洒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根拧不断的绳。那片粘了信纸的鳞片在余晖里闪着光,像颗藏了三百年的秘密,终于在清油的包裹下,露出了又酸又甜的真味。
老糊涂躲在远处的礁石后,往《姻缘簿》上写:“三百年前偷鳞记,三百年后护信情,酸汤坛里藏真意,鱼与坛儿总相依。”写完吹起了唢呐,这次的调子不跑了,像串被风吹响的风铃,混着潭水的哗啦声,酸溜溜的竹勺声,浪天宝的笑声,在暮色里飘得很远,像在说“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夜深了,坛洞里还亮着微光。酸溜溜的酸菜坛旁,多了个小陶碗,里面盛着清油;浪天宝的尾巴边,多了片新摘的紫苏叶,盖在那片粘了信纸的鳞片上,像在说“晚安,我的傻鱼”。而那封三百年前的“赔罪信”,在清油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地粘在鳞片上,像个不会褪色的承诺,陪着他们在酸汤味里,继续吵吵闹闹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