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来得突然。卡米尔站在旧书店的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青瓦滴落,在石板上敲出细密的节奏。他怀里抱着刚淘到的绝版诗集,封面上烫金的标题已被雨水晕染得有些模糊。
"需要伞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穿过雨幕的风铃。卡米尔转身,看见一个银发少年倚在书店的木门边,右眼角有一枚小小的圆形胎记,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点。少年手里握着一把靛蓝色的纸伞,伞面上缀着几颗银色的星星。
"帕洛斯。"他微微颔首,将伞往前递了递,"美术社。"
卡米尔接过伞柄,触到一片温凉的木质纹理。撑开的瞬间,他闻到淡淡的桐油气味,混合着某种类似雪松的清香。
"你自己做的?"
"嗯。"帕洛斯的银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颈间,"上周在巷口看见你淋雨。"
他们并肩走在雨巷里,伞面不大,两人的肩膀偶尔相碰。帕洛斯的制服外套被雨水浸湿了一角,透出里面衬衫的淡蓝色。卡米尔注意到他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雨巷的宁静。
"你喜欢北原白秋?"帕洛斯突然问道,指了指卡米尔怀里的诗集。
"只是碰巧看到。"
"第三十七页。"帕洛斯的声音混在雨声里,"那首《雨巷》,很适合现在。"
卡米尔翻开诗集,发现第三十七页夹着一片枫叶书签,叶脉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两个人的剪影,撑着伞走在长长的巷子里。
"你放的?"
帕洛斯笑而不答,伸手拂去伞面上积聚的水珠。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处沾着些许颜料,在雨水中晕开淡淡的蓝。
转过巷角时,他们遇见了雷狮。他站在古董店的雨棚下,手里把玩着一只黄铜铃铛。
"卡米尔。"雷狮的目光在纸伞上停留了一瞬,"安迷修在茶馆等我们。"他朝帕洛斯点头致意,"格瑞提起过你的纸艺。"
帕洛斯礼貌地欠身,却在雷狮转身时悄悄将一张纸条塞进卡米尔的诗集里。雨水打湿了纸角,墨迹微微晕开,隐约可见"周三下午"和"美术室"几个字。
美术室弥漫着宣纸与墨汁的气息。卡米尔推门进来时,帕洛斯正跪坐在窗边的矮几前,专注地裱糊一张半成品的纸伞。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在他银色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枚圆形胎记在侧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来了?"帕洛斯头也不抬,手中的排笔轻轻刷过宣纸,"正好赶上最后的工序。"
卡米尔在他身旁坐下,看着湿润的宣纸在伞骨上缓缓舒展,如同绽放的花瓣。帕洛斯的动作很轻,手腕翻转时带起细微的风,吹动了矮几上散落的枫叶书签。
"为什么是星星?"卡米尔指向伞面上银色的图案。
帕洛斯蘸取金粉,在伞尖勾勒出最后一笔:"因为那天的雨夜,你站在路灯下抬头看天的样子。"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什么。"
窗外的合欢树突然摇晃起来,抖落一地晶莹的水珠。卡米尔想起那个被雨困住的夜晚,路灯的光晕里确实有几颗倔强穿透云层的星星。
"周三有纸艺展。"帕洛斯将完成的纸伞举到光线下检查,"要一起去吗?"
伞面转动时,那些银星在阳光下闪烁,如同真正的星光。卡米尔看见伞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给在雨中望星的人。
茶馆里,雷狮将一杯热茶推到卡米尔面前:"美术社的小子不错。"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靠在墙角的纸伞,"安迷修说他把展览馆最好的位置留给了你们的作品。"
"我们?"
"那把双人伞。"雷狮轻笑,"格瑞已经去帮忙布置灯光了。"
展览开幕当天,美术社的展厅人头攒动。帕洛斯的纸伞装置悬挂在中央,当观众走过时带起的气流会让伞面缓缓旋转,在地面投下流动的星影。卡米尔站在装置下方,发现每把伞的内侧都写着不同的诗句,而最中央那把靛蓝色纸伞上,是他最喜欢的《雨巷》全文。
"喜欢吗?"帕洛斯突然出现在身侧,手里拿着两杯柠檬水。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和风外套,银发用一根靛色发带松松束起,眼角的胎记在展厅灯光下像是会呼吸的月亮。
"你什么时候..."
"准备了三个月。"帕洛斯指向伞柄上细小的刻痕,"每天刻一个字。"
艾比的惊呼声从另一侧传来:"天啊!这把伞上的画会动!"她拽着埃米的胳膊,指着随着角度变换而呈现不同画面的伞面。
格瑞正在检查悬挂系统的安全性:"结构很精巧。"
雷狮靠在展厅角落,手里转着一枚古老的铜钱:"安迷修把茶馆最好的茶叶留给了今天的贵宾。"
傍晚闭展时,帕洛斯拉着卡米尔溜到了后巷。雨后的石板路泛着微光,他变魔术般从袖中取出一盏迷你纸灯笼,点燃后暖黄的光透过伞纸,在地上映出星星的图案。
"给你的。"帕洛斯将灯笼递过来,"这样就算不在雨天,也能看见星光。"
卡米尔接过灯笼,发现底座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K&P。夜风拂过巷子,带来远处茶馆的三味线声。他突然明白了帕洛斯所说的"在雨中望星" 那些被精心计算过的伞面弧度,那些随气流转动的角度,都是为了在某个瞬间,能与他仰望过的星空重合。
"下个月,"他轻轻碰了碰帕洛斯的手背,那里还沾着一点金粉,"京都的纸艺博物馆有特展,要一起去吗?"
帕洛斯眼角的胎记在灯笼光晕中温柔地亮着 "带上我们的伞?"
巷子深处,最后一批离场的观众谈笑声渐渐远去。而在这个被纸与墨浸染的夜晚,星光终于找到了它永恒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