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上海滩,卡米尔撑着油纸伞穿过法租界的梧桐道。雨丝斜斜地打在青石路面上,将霓虹灯牌映得模糊不清。他怀里抱着的《新青年》杂志已经沾了水汽,却仍小心地护着。
"先生,您的书签掉了。"
带着吴侬软语腔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卡米尔转身,看见一个银发少年立在咖啡馆的雨棚下,右眼角的圆形胎记在霓虹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烫金书签,正是卡米尔上周在商务印书馆买的限量款。
"谢谢。"卡米尔接过书签,注意到对方穿着圣约翰大学的西式校服,领口却别着一枚古朴的玉扣。
少年微微一笑,银发梢滴落的雨水在肩头洇出深色的痕迹:"帕洛斯,申报馆的实习记者。"他指了指卡米尔怀里的杂志,"您对胡适之先生的新诗也有研究?"
卡米尔正要回答,一辆黑色雪佛兰停在路边。雷狮摇下车窗,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卡米尔,霞飞路的沙龙要开始了。"
帕洛斯退后一步,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前日淘到的徐志摩初版《翡冷翠的一夜》,或许您会喜欢。"扉页上,有人用钢笔补全了残缺的出版日期,字迹清隽如松枝。
雨水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卡米尔透过水痕望着帕洛斯远去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总避开积水最深处,像是怕惊扰了倒映其中的霓虹。
霞飞路的文学沙龙正进行到激烈处。安迷修端着红茶站在留声机旁,见卡米尔进来便低声道:"刚在讨论新派诗,雷狮先生已经驳倒三位守旧派了。"他的目光落在卡米尔手中的诗集上,"咦?这不是绝版多年的..."
"申报馆的记者送的。"格瑞突然出现在书架旁,手里拿着当天的报纸,"第三版有篇署名'白夜'的时评,文风很像你上周发表的《启蒙之困》。"
雷狮接过报纸扫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位白夜先生,似乎格外关注你的文章啊,卡米尔。"
连绵的阴雨持续了半月。卡米尔再次遇见帕洛斯是在外滩的旧书市。对方正蹲在摊位前,小心翼翼地修复一本残破的《新月集》。晨光透过梧桐叶隙,在他银发上洒下跳动的光斑。
"需要帮忙吗?"卡米尔递上自己随身带的糨糊瓶。
帕洛斯抬头时,眼角的胎记在阳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您也收藏旧书?"他接过瓷瓶的指尖微凉,"这版的译者注释很有价值,可惜虫蛀了不少。"
他们蹲在书摊旁,一页页修补残缺的文字。卡米尔发现帕洛斯对每本书的掌故都如数家珍,说到兴起时,银发间的玉扣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出翡翠般的光泽。
"卡米尔先生!"佩利的大嗓门突然从街角传来,"大世界新来了个魔术团,老大让我问您去不去看?"
帕洛斯忍俊不禁,手中的镊子差点碰倒墨水瓶:"您朋友很有活力。"他腕间的银色表链滑出袖口,卡米尔注意到表面刻着"L'étoile du matin"——晨星之意。
深秋的某个清晨,卡米尔在报馆门口收到一个牛皮纸包裹。里面是修复完好的《新月集》,扉页夹着一张申报馆的信笺:"今夜七点,和平饭店顶楼,有您感兴趣的星象仪演示。——白夜"
暮色中的外滩华灯初上。卡米尔在电梯口遇见了盛装的雷狮:"真巧,格瑞说今晚能看到罕见的星群。"他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看来有人比我更早发出邀约。"
顶楼的穹幕下,帕洛斯正在调试一台古董星象仪。他今晚穿了正式的西装三件套,银发用缎带束起,眼角的胎记在仪器幽蓝的光晕中格外明显。
"1910年巴黎世博会的展品。"他轻声解释,手指调整着黄铜齿轮,"能精准重现任意年代的星空。"
当星象仪投射出当夜的苍穹时,卡米尔突然发现某个星座的连线格外明亮——正是他出生那年的星图排布。帕洛斯站在光影交错处,银发上流转着人造的星光:
"三年前在申报馆资料室,我看到一篇讨论星座与启蒙运动的投稿,署名'KM'。"他转动星象仪的刻度盘,"从那时起,我就想见见这位相信星辰指引的作者。"
安迷修的声音突然从观测台另一端传来:"佩利!别碰那个精密仪器!"紧接着是格瑞无奈的叹息。
在这片混乱中,星象仪突然投射出全新的图案——不再是任何已知的星座,而是两枚相互环绕的星辰,周围散落着细小的光点,宛如他们共同修补过的那些文字与理想。
雷狮靠在罗马柱旁,手中把玩着那枚翡翠玉扣:"看来今晚的星空,比预报的更加精彩。"
夜风拂过黄浦江面,带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在这座不夜城的至高处,两个年轻人的影子被星光照耀,投映在时代的帷幕上,如同那些永不褪色的铅字与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