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游乐园

第三章：锈蚀游乐园

23小时59分，像道悬在头顶的倒计时。

林野把猩红信封塞进摄影包时，金属拉链撞上里面的镜头，发出细碎的叮当声。街道上空无一人，阳光亮得刺眼，却照不透空气里那层若有似无的灰翳。他回头望了眼那栋藏着儿童房的老楼，墙角的阴影里，似乎还蹲着个穿白裙的布偶，正对着他微微摇晃。

“走了。”沈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靠在路灯杆上，指间夹着根点燃的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表情。他脚下的地砖缝里，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草叶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张启明和李萌萌站在不远处，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像是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张总手腕上的白痕已经淡了，只是西装袖口依旧沾着暗红色的黏液，洗不掉，像块洗不去的疤。李萌萌的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绣了一半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慌乱中戳下的。

赵磊是最后走出来的。他把扳手别回腰间，工装外套上的血渍干成了深褐色，像幅抽象的画。“这鬼地方到底有完没完？”他骂了句脏话，声音里带着疲惫，“找到安安还不算完？”

没人能回答。林野低头看表，自己的机械表早在车祸时碎了，此刻手腕上空空荡荡，只有皮肤接触空气的凉意。他突然想起沈倦那块停在11点58分的表——从始至终，那指针就没动过。

“第二扇门会是什么？”李萌萌小声问，指尖绞着书包带。

沈倦掐灭烟头，抬脚往前走：“不管是什么，总得走。”他的方向很明确，沿着街道一直往前，尽头的雾里隐约能看见旋转木马的轮廓。

五人沉默地跟着。街道两旁的房子越来越旧，墙皮剥落得露出砖块，窗户里黑洞洞的，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路过一家废弃的玩具店时，林野瞥见橱窗里的玩偶——它们的脸都被挖空了，眼窝处塞着黑色的棉絮，正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转动。

“等等。”张启明突然停下，指着玩具店门口的招牌，“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招牌上的油漆掉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欢乐园”三个字的残迹，笔画扭曲，像被人用指甲抠过。张启明的脸色变得难看：“十年前，我儿子失踪的游乐园，就叫这个名字。”

李萌萌猛地抬头：“您儿子也失踪了？”

张启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哑：“他当时五岁，在旋转木马上玩，我去买瓶水的功夫，人就没了。监控坏了，警察找了三个月，只在湖边捡到他的小皮鞋。”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张照片，边角已经磨圆——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骑在木马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他想起安安的照片，想起那个穿寿衣的老妇人，突然觉得这一切不是巧合。

“快看！”赵磊指向街道尽头。浓雾散了些，露出一座锈迹斑斑的铁门，门柱上缠绕着枯萎的藤蔓，顶端的牌子写着“欢乐园”，字迹和玩具店的如出一辙。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像是旋转木马的童谣，却跑调跑得诡异。

“第二扇门……是这里？”李萌萌的声音带着恐惧。

沈倦没说话，直接推开了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起一群黑鸟，扑棱棱地从头顶飞过，翅膀扫过生锈的铁架，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啸。

游乐园里荒草丛生，过山车的轨道锈成了红褐色，扭曲地盘在半空，像条死去的巨蛇。旋转木马的彩灯早就不亮了，木马上的雕塑缺头断臂，其中一匹白色的马脖子上，挂着件小小的蓝色背带裤，正是张启明儿子照片上穿的那件。

“小宇……”张启明的声音发颤，脚步不受控制地朝旋转木马走去。

“别过去！”沈倦拉住他，“任务还没出现，这里不安全。”

话音刚落，空中突然飘来猩红的信封，五人伸手接住，卡片上的字迹依旧是粘稠的红色：

【副本名称：锈蚀游乐园】

【任务目标：找到十年前失踪的男孩“小宇”的尸骨】

【任务提示：不要喝湖里的水，不要触碰旋转木马上的衣物，不要在日落前离开过山车设施】

【参与人数：5】

【失败惩罚：成为游乐园的新雕塑】

“尸骨……”张启明的脸瞬间惨白，手里的照片飘落在地，被风吹着滚向湖边。

林野捡起卡片，注意到任务提示的第三条——日落前不能离开过山车设施。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明明挂在头顶，却没有温度，光线惨白，像蒙着层灰布。

“先去过山车那边。”沈倦当机立断，“任务提示不会无缘无故给限制，那里应该是安全区。”

赵磊扛起张启明——他已经失魂落魄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宇”，赵磊只好半扶半抱地拖着他走。李萌萌紧紧跟在林野身后，书包带子勒得肩膀发红，她却像没感觉似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不敢看那些缺头断臂的雕塑。

过山车的站台积了厚厚的灰尘，长椅上布满鸟粪和落叶。林野靠在栏杆上，往下看——轨道下的草丛里，散落着不少白骨，大小不一，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边缘参差不齐。

“这里……死过很多人？”李萌萌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

沈倦蹲下身，捡起一块较小的骨头，指尖碾了碾上面的痕迹：“是动物咬的，但不止一种。”骨头上有尖锐的齿痕，也有扁平的磨痕，像是被大型犬和啮齿类动物同时啃食过。

就在这时，湖面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水了。林野转头望去，只见湖边的芦苇丛里，有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穿着蓝色背带裤，背影和照片上的小宇一模一样。

“小宇！”张启明突然挣脱赵磊，疯了似的朝湖边跑。

“拦住他！”沈倦喊道。任务提示说不能喝湖里的水，但没说不能靠近湖，可他看着那片墨绿色的湖水，总觉得不对劲——水面太平静了，像块覆盖着青苔的玻璃，连风吹过都不起涟漪。

赵磊跑得最快，一把抓住张启明的胳膊。就在这时，湖边的芦苇突然剧烈晃动，伸出无数只苍白的小手，死死抓住张启明的脚踝，往水里拖。那些手很小，像是孩童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

“啊！”张启明惨叫一声，半个身子已经被拖到湖边，水面倒映出他的脸，却在笑着，嘴角咧到耳根，和镜中那个老妇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用火！”林野掏出打火机，赵磊立刻会意，扯下张启明的西装外套，点燃后朝那些小手扔过去。火苗烧到小手的瞬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无数张孩童的脸在水面浮现，眼睛黑洞洞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救命”。

“这些是……”李萌萌吓得浑身发抖。

“其他失踪的孩子。”沈倦的声音很冷，“这湖里不止埋着小宇。”

赵磊趁机把张启明拽了回来。他的裤脚已经湿透，沾着腥臭的淤泥，脚踝处有一圈圈青紫色的指痕，和安安脖子上的勒痕一模一样。

“水……水里有东西……”张启明瘫在地上，指着湖面。那些孩童的脸消失了，水面恢复平静，但林野清楚地看到，湖底有无数个白色的影子，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像是……尸骨。

“先去过山车那边。”沈倦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这次没人反对，连失魂落魄的张启明都被赵磊半架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走。

过山车的站台还算完好，只是锈得厉害。他们刚站上去，身后就传来“咔哒”声——通往站台的楼梯突然塌陷了，碎石滚进湖里，溅起的水花里，浮着几缕黑色的头发。

“看来这里确实是安全区。”林野松了口气，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现在怎么办？找小宇的尸骨，可游乐园这么大……”

“提示里说‘尸骨’，不是‘尸体’。”沈倦看着手里的卡片，“说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能被藏在什么地方。”他的目光扫过游乐园，最终落在中心的摩天轮上。那座摩天轮锈得最厉害，有几节座舱悬在半空，其中一节的门开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摩天轮？”赵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么高，怎么上去？”

“轨道是通的。”沈倦指向过山车的轨道，其中一段离摩天轮很近，“可以从轨道爬过去。”

轨道锈得厉害，脚踩上去嘎吱作响，随时可能断裂。林野走在中间，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观察四周。他发现每个游乐设施旁都立着块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入内”，但字迹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用指甲刻的：“他们在吃骨头”。

爬到一半时，李萌萌突然停下，指着下方的鬼屋：“那里……好像有灯光。”

鬼屋的门是敞开的，里面漆黑一片，但深处确实有微弱的黄光在闪烁，还隐约传来咀嚼的声音，像有人在啃骨头。

“别看了，快走。”沈倦催促道。他的动作最稳，像走平地一样，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到了摩天轮下方。离得近了才发现，那节开着门的座舱里，挂着个红色的气球，绳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气球上印着的笑脸已经褪色，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气球……”林野想起安安掉出的照片，“照片上的仓库门口，也有个红色的东西。”

“是风筝。”张启明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小宇最喜欢红色的风筝，他失踪那天，就拿着一个。”

赵磊已经开始爬摩天轮的支架，锈屑簌簌往下掉。他爬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那节座舱，探头进去看了看，喊道：“里面有个盒子！”

他把盒子扔下来，沈倦接住。那是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锁着把黄铜小锁，已经锈得打不开了。赵磊从上面扔下来把螺丝刀，沈倦撬开盒子，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叠泛黄的日记。

是小宇的日记。

歪歪扭扭的字迹，用彩色蜡笔写的：

【3月15日：爸爸带我来游乐园，他又在打电话，不理我。湖边的叔叔给了我颗糖，说可以陪我玩。】

【3月16日：叔叔带我去了个好地方，在过山车下面，有很多小朋友，他们都在睡觉。叔叔说，睡在这里就不会被爸爸骂了。】

【3月17日：我想回家，叔叔不让，他说我要永远陪着他。他的脸好可怕，眼睛是两个黑洞。】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用红色蜡笔涂的一团，边缘处隐约能看出个扭曲的人影，脖子上套着根绳子，吊在过山车的轨道上。

“湖边的叔叔……”张启明的脸色惨白如纸，“是他！那个负责维修设备的老员工！当时警察调查过他，可他说没见过小宇……”

“他在撒谎。”沈倦指着日记里的“过山车下面”，“尸骨应该在那里。”

林野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不知何时开始西斜，光线变得昏黄，像蒙上了层血。他突然想起任务提示的第三条：不要在日落前离开过山车设施。现在他们在摩天轮这里，算不算离开？

“快走！”沈倦似乎也意识到了，率先朝过山车的方向跑。

刚跑到一半，身后传来“嘎吱”的巨响——摩天轮开始转动了，锈迹斑斑的座舱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些缺头断臂的旋转木马也动了起来，木马上的雕塑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窝对准他们，发出“咯咯”的笑声。

“它们活了！”李萌萌尖叫着快跑。

湖面上再次浮现出无数张孩童的脸，这次它们没有抓脚踝，而是张开嘴，吐出黑色的淤泥，像下雨一样朝他们泼来。赵磊脱下工装外套，罩在李萌萌头上：“别被泼到！”

沈倦跑得最快，他第一个冲回过山车站台，回头喊道：“快！日落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地平线。几乎同时，游乐园里所有的设施都停了，陷入一片死寂。但林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醒来，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越来越近。

“在下面！”赵磊突然喊道，他趴在站台边缘，指着轨道下方，“那里有块新土！”

轨道下方的草丛里，果然有片泥土颜色较浅，像是刚被翻动过。赵磊立刻爬下去，用扳手挖。泥土很松，挖了没多久，就碰到了坚硬的东西——是个小小的头骨，上面还沾着几根枯黄的头发。

“找到了……”赵磊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又来新朋友了？”

林野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湖边，手里牵着个红色的风筝，风筝上的笑脸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和日记里画的一模一样。

“是他！”张启明目眦欲裂，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他扔过去。

那身影没躲，石头穿过他的身体，砸进湖里，溅起一片黑色的水花。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他们——无数只苍白的小手从地下伸出，抓住过山车的轨道，用力摇晃。

“快走！”沈倦喊道，“找到尸骨了，任务应该完成了！”

他说得没错。当赵磊把那具小小的尸骨抱上站台时，周围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黑暗中亮起一道光，是游乐园的大门，门外是他们来时的街道，阳光明媚，和里面判若两个世界。

那道苍老的声音还在笑着，越来越远，最后变成孩童的笑声，混在旋转木马的童谣里，渐渐消散。

五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身后的游乐园再次被浓雾笼罩，音乐声和笑声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五张沙发还在原地，上面放着新的猩红信封。

【第二扇门已通关，第三扇门开启倒计时：23小时59分】

张启明抱着小宇的尸骨，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李萌萌背对着众人，肩膀轻轻颤抖。赵磊靠在路灯杆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攥着那把沾了泥土的扳手。

林野看着手里的信封，指尖冰凉。他看向沈倦，对方正低头看着信封，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下一扇门，会是什么？”林野轻声问，像是在问沈倦，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倦抬起头，浅色的瞳孔里映着夕阳的余晖，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笃定：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