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响起，校园瞬间被解放的喧嚣填满，走廊里充斥着收拾书本的哗啦声、同学间相约假期的笑闹、以及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辘辘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与雀跃的躁动气息。

“F4小分队，假期快乐！”徐子渊背着他那个巨大的运动背包，用力拍了拍叶淮之和周郁清的肩膀，又对着江煜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江煜衍，保持联系啊！群里别潜水！”他笑得没心没肺，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充满活力。

周郁清挑眉一笑：“嗯，大家假期愉快。”他看向叶淮之和江煜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有事……群里说。”

叶淮之胡乱应了一声，低头往自己那个半旧的背包里塞着最后几本书，动作有些急躁。

江煜衍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拎起自己那个黑色行李箱，他的目光扫过叶淮之略显紧绷的侧脸，没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来接江煜衍的是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恭敬地打开后备箱，接过行李箱，全程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像执行一套精密程序。

江煜衍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隔着深色的车膜，叶淮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那挺直的、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轮廓。

叶淮之自己则走向公交站，他拒绝了父亲提出要开车来接的“好意”，宁愿挤公交车。车厢里人很多，混杂着各种气味。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离那个“家”越近，胸口那股沉闷的窒息感就越发清晰。

他想起了江煜衍被那辆冰冷轿车接走的画面，又想起了那个空旷、华丽却毫无温度的“江家”。至少，他不用面对那种……被精密仪器测量般的审视。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防盗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香水、油烟和某种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继母尖利的声音立刻从客厅传来：“哟，大少爷还知道回来？考得怎么样？别又是垫底回来丢人现眼吧？”

叶淮之眼皮都没抬，径直穿过客厅，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声只是掀了掀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又落回报纸上，仿佛眼前的儿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访客。

叶淮之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门，锁舌咬合的声音，是他回到这个“家”后唯一能感受到的安全感。

房间里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书桌上方挂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温柔笑着的母亲，还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小的他。

叶淮之的目光在母亲温柔的笑脸上停留了几秒，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烦躁地扯下外套扔在床上，把自己重重摔进椅子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空荡荡的，只有几条运营商和APP的推送消息，他点开微信，置顶的除了班级群，就是那个备注着“江鱼”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放假前，他发的一个无聊表情包，对方回了一个简洁的“嗯”。

指尖悬在屏幕上，叶淮之有些犹豫，说什么？问他在干嘛？显得自己很闲，抱怨家里？又觉得矫情。

他盯着那个头像——是一张拍摄角度刁钻、构图冷峻的校园一角照片，和主人一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提示：

[江鱼：到了？]

叶淮之的心脏像是被那简单的两个字轻轻撞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点开对话框。

[暴躁叶子：嗯，刚进门，锁门了。你呢？]

他手指飞快地打字，发送完才觉得“锁门了”三个字透着一股狼狈。

[江鱼：一样。]

回复很快，同样简洁。

[暴躁叶子：你家……那个鱼缸还好吗？]

叶淮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记得江煜衍曾提过一次，家里有个巨大的、恒温的生态鱼缸，里面养着一些色彩斑斓但名字拗口的热带鱼，是他父亲用来彰显品味和“掌控力”的摆设之一。

江煜衍曾说，看着那些鱼在精心布置的“完美”环境里游弋，只觉得窒息。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江鱼：还好。刚换过水，清澈见底。温度恒定在26.5度。]

文字平静得像一份实验报告，但叶淮之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江煜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个巨大、冰冷的玻璃缸前，看着里面按部就班游动的生物。

[暴躁叶子：啧，听着就烦。跟坐牢似的。]

他发过去，后背不自觉地靠向椅背，仿佛这样能离手机那端的人更近一点。

[江鱼：嗯。]

又是一个单字回复。

叶淮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他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想着再找点话题，屏幕又亮了。

[江鱼：（图片）]

是一张照片，拍的是江煜衍房间的窗台一角，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的光带。

光带中，静静躺着一颗银绿色包装的薄荷糖，糖纸在光线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叶淮之看着那张照片，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颗糖，像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也像江煜衍无声的回应——我在这里，和你一样，被“关”着，但还有这点“甜”。

[暴躁叶子：糖还有啊？给我留一颗。]

他发过去，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一下，又飞快地加了一句。

[暴躁叶子：别被你家那个智能温控系统给融了！]

[江鱼：嗯。给你留着。]

[江鱼：系统管不到它。]

叶淮之看着那两行字，仿佛能看到江煜衍说这话时，嘴角那丝几不可察的、带着点叛逆意味的弧度。

他握着手机，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陷入昏暗。

客厅里传来继母刻薄的高声说话和父亲不耐烦的低吼，还有电视聒噪的背景音。

但在这个锁上的、昏暗的小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叶淮之的脸，他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又发过去一条：

[暴躁叶子：喂，江煜衍。]

[暴躁叶子：作业……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步骤怎么写的？我好像搞错了辅助线。]

他当然记得怎么写，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这隔着冰冷屏幕的、带着薄荷糖清甜气息的联系，能再延续一会儿。

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里，这微弱的联系，是他唯一能呼吸到的、带着自由味道的空气。

手机屏幕很快再次亮起。

[江鱼：辅助线连C点和E点，证明过程发你。]

紧接着，是一张清晰的手写解题步骤照片，字迹力透纸背，条理分明。

叶淮之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他点开图片，放大，目光却似乎没落在题目上。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和两个被各自家庭囚禁的少年，通过无形的电波，在冰冷的现实中，悄然构建起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带着薄荷糖清甜与习题纸墨香的、短暂而温暖的避风港。

《暑假》